现在张书棋在阿根的心里,就是他的神。
当两天后,阿根驾着驴车,和张书棋到达离三江镇七十多里的涵江口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他俩来到镇上的数一数二的福来客栈后,要好房间,让伙计把驴车赶到后院,二人草草洗漱后,来到镇上的鸿福酒家,准备好好吃上一顿。
没想到他俩刚一落座,就从周围的客商那听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噩耗,范家庄的范家老店被歹人血洗,全家老小外加客人悉数被烧死,官府早晚发布了海捕文书,说可能是黑龙山上的贼人干的,正在征集官兵剿匪。
接下来的传言中更是让二人心惊肉跳,好事者神龙活现地有八卦着,说三江镇张家庄张员外府屋漏偏逢连阴雨,前年主子张九成员外失踪,生死未卜,此次大儿子张书棋又被烧死在范家老店,说外面都闹得沸沸扬扬,尘嚣四起了。
张书棋被这个消息彻底击倒了,他不知道是怎么从酒楼回到了客栈。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他知道范家夫妇是因为他命断黄泉的,是自己拖累了那对可怜的老夫妻和他们的家人,自己就是那个杀人凶手。想到这,他一下子就崩溃了,他对不起他们,本以为日后还会有机会去看他们,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眼下,一切都成泡影了。
沉沦,绝望,欲哭无泪。张书棋仿佛又感受到了他在那个世界里所感受到的一切。他努力地想从这种感觉里冲出来,他可怜地安慰自己,这里是与他不相干的世界,老范夫妇只不过是与他相识几日的过客,他不是这个劳什子张少爷,他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因为他是已经死掉的李玉玺。
可是,没用的,他只能痴痴地睁着眼睛,直直地看向窗外,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因为他不知道再往哪看,也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闭上眼,他看到的是范家人惨死的影像,让他如同噩梦般醒来。
不能再委屈地沉默,也不要逃避,张书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报仇,报仇!不管是谁做的,谁指使的,只要我张书棋有一口气在,谁都别想轻易逃走。
阿根还不了解此时大少爷的心情,却是在一旁暗暗地后怕。他屈指算了算,不由得说了声,好险。若不是那天少爷当机立断,当天立即出发,那么现在葬身火海的就有他阿根一个了,市面上的传言就要成为事实了。少爷真是神人啊,就算是孔明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冷静,一定要冷静,别让怒火冲昏头脑,那样的话到头来恐怕不仅报不了仇,还要赔进去性命。
努力抑制着烦乱的心绪,心情稍稍平复的张书棋反复地告诫着自己要冷静。他又重新梳理起这一路上的逃亡细节,盘算着有无疏漏。
阿根算到的时间点,他也早已想到,但让他真正担心的,是草棚里与那两个大汉的突然遭遇,让他心里始终感到一丝恐惧和不安。草棚相遇的第二天晚上范家就着起了大火,那就是说,那两个汉子当时说是去监视的,应该就是范家老店了。如果他们监视期间没有发现他们的对象,放火后也没有发现他们,那汉子会不会联想起草棚偶遇呢?而且在草棚里,虽不确定,但那个红脸汉子分明已经想起什么,对他起疑了。
张书棋不敢往下想了,有道是小心能使万年船,如果事情按照他的分析套路下来的话,此刻黑龙山的追兵应该离涵江口不远了。就算他们忌惮镇上人多,但化整为零追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毛头小子还是易如反掌的。
既然打不过他们,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他还是能做到的,这应该是眼下的上上策。
一声“阿根”,把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正在后怕的阿根吓了一跳,赶忙凑到大少爷眼前,期待地等着下文。
张书棋把嘴凑到阿根耳朵边上,慢慢地交代着,听的阿根一脸的崇拜,频频点头,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涵江口镇关帝庙前人来人往,香火正旺,引得一群要饭花子如同苍蝇闻血一样蜂拥而至,其中两个半大不小的叫花子也混迹其中,满脸的锅底灰,头发粘成一绺一绺的,粘着些草棍,身上穿着破棉絮样的袍子,散发着熏人的恶臭的味道。
阿根强忍着令人反胃的恶臭,低声对一旁的张书棋道:“少爷,不会判断失误吧,黑龙山的怎么敢追到这里来,如果他们不来,我们这个罪可是白遭了。”
张书棋略略沉思道:“还是小心点好,万一有闪失,我们就会和范大娘一样的下场。”
“那我们赶快逃不是更好吗?”阿根不解地问。
“逃?我们在涵江口投宿就已经暴露行踪,如果我算的没错的话,黑龙山的人追过来,恐怕已经快追到了,就算我们从现在开始跑,再快也快不过黑龙山的快马,估计傍晚时分就会被黑龙山的人追上,那时我们俩就会横尸在路上。”
一阵寒意在阿根后脊向全身蔓延开,此时他顾不上那大袍子上散发的酸臭味,把脑袋使劲地往里缩了缩。
没有出乎张书棋的意料,在范家老店纵火后,往外冲的人群里,坐镇指挥的沙师爷并没有看到张书棋主仆二人,当听到一个被拖出来的仆妇说听范掌柜的意思,张少爷主仆二人昨天早上已经北上时,沙师爷更是怒火冲天。让山贼直接把冲出来的人砍杀后,一个不留,又重新扔进火堆里,并吩咐手下几个精明强干人物直接北上,看看能不能沿途截杀。
这时,一个小头目模样的,领着张书棋之前在草棚里看到的两个大汉,来到了沙师爷的面前,二人结结巴巴地描述了昨天上午路径草棚的事情,那红脸大汉说:“我当时看那高个的有点眼熟,现在想起来,他应该就是张书棋。”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红脸大汉的脸上,鲜血顿时从嘴角流出来。沙师爷穷凶极恶地吼道:“废物。”转头向那个小头目道,“按照他所说的速度,人恐怕后天中午就能到涵江口了,事不宜迟,立刻派人乔装快马进入涵江口,务必在那要了他的命,如果错过涵江口,恐怕就没机会了。”
事实上,沙师爷比张书棋判断的时间更早地到了涵江口。
阿根按照张书棋的安排,把驴车卖给福来客栈的掌柜结账走人后,俩人用细长布袋把银子缠在要上,衣服包裹藏到了关帝庙后面的隐蔽地方,换上从要饭花子得来的酸臭的棉絮袍子,脸上涂上锅底灰,很快混入要饭花子的人堆里。
不久,沙师爷的人也很快排查到了福来客栈,那个红脸大汉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驴车,偷偷地指认给沙师爷。
沙师爷给掌柜手里塞了一锭银子,然后就套出来那主仆二人的下落。
掌柜的告诉沙师爷,说那个叫阿根的小厮说,他们马上要乘船去三江口,驴车用不上了,于是就便宜地卖给了他。
联想到之前张书棋的声东击西,沙师爷并不相信,冷笑一声,安排一路人继续陆路追击,另一拨人去码头查询,自己则留在涵江口挨家客栈继续排查。他不信,张书棋主仆二人会插翅飞了。
主仆二人真的飞了。那个弱不禁风的张家大少爷就在眼皮底下,谜一样的消失了。两路人马陆续无功而返,让沙师爷一头雾水,毫无头绪。
沙师爷心里感到一阵堵得慌,带着一群人漫无边际地在涵江口的闹市里走着,眼神在每个路人的脸上扫过,吓得行人如躲瘟神般地闪避着,只有一群乞丐在阳光照射的墙根处无忧无虑地嬉闹着。
突然远处跑来一个壮汉,匆忙来到沙师爷跟前,低声道“四爷让我来告诉你,有人上山来问结果了。”沙师爷略一犹豫,对那汉子低声道“回复四爷,告诉来人,人已经被烧死了。”
沙师爷看着来人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朝涵江口镇外走去。走时,他没留意,墙根那群嬉闹的叫花子里,有一个小叫花子,正在口里念念有词地朝另一个大点的花子磕头膜拜,表情一脸的虔诚。
大少爷现在就是阿根心中的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