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正午了,雨越下越大,路也越来越难走,小毛驴艰难地扬动着蹄子,奋力地前行。驴车上的棚子,幔帐如同虚设,雨水不断涌入,好在张书棋已经用蓑衣斗笠把身体抱严实。
终于,看到前面路边有个无人的茅棚,张书棋招呼阿根,把驴车赶进棚下避雨。
这茅棚估计是好天时贩卖茶水的乡民搭建的,棚下有几张石桌和石凳,厚厚的茅草遮盖着棚架,倒是个避雨的好地方。
阿根把驴车牵进棚内,搀扶张书棋下车坐下后,卸下车套,把驴拴在棚架上,从车里拿下包袱,先抽出一条方汗巾,递给张书棋,待他擦干后,把范大娘准备的吃食放到石桌上。
看样子范大娘真的是用心了,馒头,牛肉,风干的腊肉,腊肠,各种果蔬,让张书棋不由得心头一热。
招呼阿根一起坐下吃,阿根边吃边嘟囔:“这么个破天,不如在范大娘家那住一天,等天好了再走。”
张书棋笑了笑,并没有搭理阿根。
可他内心又何尝不想晴天白日地走啊,可想想这一路上要面对的各种危机,让他头疼不已,选择尽早离开是非之地应该是上策,更何况不远处黑龙山就在面前,他打心眼里希望这种天气,歹人也窝在山里,好让他平平安安地返回。
就在阿根嘟嘟囔囔的还要唠叨时,张书棋突然脸色一变,没等阿根反应,迅速返回车里,拿出钱袋,从中掏出一点碎银子放入怀中,顺手把钱袋抛向一边的深草丛中,阿根惊异地刚要说话,突然也反应过来似的,因为此刻他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看到张书棋迅速捧起地上的水湾里的泥水,抹到脸上,他也照葫芦画瓢,用浑水抹到脸上,然后头发粘湿湿地粘在面颊上。看到张书棋手指石桌,便机灵地把石桌上装满食物的包袱向更远处的草丛中抛去。
就在包袱落到草丛中的一瞬间,两个彪形大汉骑着高头大马也停在了草亭前。
左边黑胡须的红脸大汉一脸戒备地上下打量着他俩,右边的长脸汉子则抽出腰刀,朝张书棋脸上一指道:“这荒山野岭的,你俩到这干什么?”
阿根正想要上前答话,张书棋在一边暗暗地拽了阿根一下,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阿根一看,马上机灵的也跪下来,把头垂下。
张书棋低头答道:“我兄弟二人是离黑龙山一里地的王庄的,我叫王龙,”又指指阿根道:“他是我弟弟叫王虎。我兄弟俩小时候,父亲受族人欺侮,抑郁而死,我娘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兄弟俩拉扯大。不曾想前日我娘突然染上重病,米水不进,周围郎中都看了,没人能治。前几天有人说前面五十里外范家庄有个老郎中专治此症,我兄弟俩无奈前去求医,本想驾着驴车把郎中接到家里看诊,谁知郎中说此病无须上门,只是开出药方,说此药若是管用,就能药到病除,如果不管用,他去也是白搭。人命关天,我兄弟二人不敢耽搁,虽然是天降大雨,我哥俩也只能冒雨往回赶啊,实不想在此冲撞了大爷,真是该死。”
说完,张书棋装出怕的浑身颤抖的样子,眼睛朝正在瑟瑟发抖的阿根胸前斜瞅了一眼,阿根一个激灵,猛地领会少爷的意思,连忙从怀里掏出郎中给张书棋治病的药方,转脸就满是悲戚地哭道:“大爷,这是郎中给老母开的药方,你看看吧。”
两个大汉转头相视一眼,红脸黑须大汉把马缰绳递给瘦脸汉子,轻轻跃下马来,扫了一眼阿根手里的药方,又围着两人转了一圈,在两个人身上摸了摸,从张书棋的怀里掏出那点碎银子,张书棋做出略微挣扎,又马上放弃的样子,那汉子掂了掂碎银子,放入怀中,又伸头看了看驴车,扯出一个装旧衣服的包裹,打开看了看,又随手扔了进去。朝瘦脸汉子点点头,转过身坐在石桌边,拿起桌上的馒头,夹了块牛肉,咬了一口,朝俩人道:“起来吧。”
这时候瘦脸汉子此时也收起刀,跳下马,把马栓到棚架另一侧,然后也凑过来坐下,捏了块牛肉放进嘴里道:“大哥,你看这种天,也不知道四爷怎么想的,给咱哥俩打发出来了。”看见张书棋二人还愣愣地呆跪在哪,瘦脸汉子以为俩人吓傻了,朝他们扬扬手道:“起来吧,赶快走吧。”
回头又压低嗓门道:“你说四爷这是怎么了,上次都坏了一次规矩,这次怎么又..”红脸汉子制止了瘦脸汉子往下说,朝张书棋那面喝到:“还不赶快走,等老子改主意了,就走不了了。”
张书棋和阿根连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套起驴车。
张书棋在阿根的手上轻轻拍了一下,阿根心领神会,笨拙地慢慢装着车套,张书棋手里比划着,其实则竖起耳朵在听着二人对话的下文
只见那红脸汉子对瘦脸汉子说:“兄弟,咱们当手下的就听着吧,叫咱去监视就去监视呗,等明天大队人马到了,咱任务就完成了,剩下就不干咱兄弟的事了。至于以后官府上山围剿,也不是咱兄弟能管的了,不过,”红脸汉子向瘦脸汉子倾了倾身子,贴在耳朵上低声说:“三番五次破坏山规,惹翻左右乡民,恐怕往后山上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这个沙师爷是在坑咱们四爷呢..”随后两个人的声音更低了。
看到再也听不到什么了,张书棋暗示阿根,赶紧把车套好,就在阿根套好驴车,张书棋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准备上车时,两个汉子好像也说完话,准备站起来往外走,那红脸汉子猛的和张书棋打了个照面,那汉子突然脸色一变,神情犹豫一下,盯着张书棋的脸看起来,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张书棋心里一惊,但脸上并没有反应出来,还挂着谄媚的笑,痴痴地望着那红脸大汉,嗫嗫地道“爷,您还有事?”,旁边的阿根看出点端倪,连忙喊道:“龙哥,赶快走了,娘还在家等着呢。”
红脸汉子听言,又迷惘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转身让出路来,又随手把石桌上剩下的牛肉馒头包起来,揣到怀里,招呼了那瘦脸汉子一声,双双上马,往张书棋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春天的雨水,来得快,去的也快。刚才还大雨瓢泼,此刻又变成绵绵细雨。
张书棋与阿根二人相互对望了一眼,都长长地呼出一口大气,一场凶险最终化险为夷。阿根更是夸张地向后瘫倒在驴车里。
张书棋率先清醒过来,轻轻拍了阿根一巴掌道:“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快把东西捡回来,马上出发。”
阿根听言,一个高从驴车蹦下来,飞快冲向草丛中,不一会儿,把钱袋和干粮袋从草丛中拣出来,扔到车上,又扶着张书棋上了驴车,扬鞭向前赶路。
一路上,阿根抑制不住的喜悦,不由得对这位大少爷又是高看一眼。
这还是那个张书棋大少爷吗?胆小愚笨总受欺负的大少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聪明睿智?连那么凶的恶汉都敢耍。
憋不住自己的好奇,阿根问道:“少爷,你刚才听到马蹄声怎么知道是山贼来了?还有刚才你把银子扔到草丛里,可身上为什么还留一点,是你故意留给他们的吧?你怎么说爹是受欺侮死的啊?你又为什么说我们是黑龙山一里地王家庄的人?你又是怎么知道黑龙山附近有个王家庄?”阿根一脸不解地问道。
张书棋懒懒地斜靠在马车边上,面对阿根连珠炮似的发问,又不搭理阿根了。
心中却说,我能告诉你,在这里能骑马穿行的应该除了官府捕快就是山贼,要是山贼看见那么多银子就是送死,不过一点银子也不带谁信你是出门请大夫,估计让贼人看出来你说谎也是死。至于王家庄,没听范大娘说过,黑龙山的山贼不扰附近乡民,只要说是附近百姓,保命几率就更大了。再说那黑龙山附近方圆一里地大了去,庄子也多得是,山贼哪能挨个都搞得清。周吴郑王,那王姓可是个大姓,保不住周边就有个王家庄呢。至于老爹受欺侮而死,这不是往阎老四的经历上靠吗?找共鸣点博同情懂不懂?这点小儿科都看不出?你可知道你家少爷可是当年的县高考状元,京城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张书棋暗笑一声,撇了阿根一眼,张书棋这一撇不要紧,不由的就是一愣。
此时的阿根,仿佛洞穿了他这个大少爷的一切,正用膜拜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望。
张书棋神经一紧,念出了佟掌柜的经典台词“俄的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