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沙师爷一行人渐渐走远,张书棋坐直了身子朝阿根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不要再闹了。
而他自己一个人又陷入了遐思冥想中。
他习惯性地左右手相交叉,两个大拇指灵活地来回转动着,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从阿根那里他知道再往前行七十里,就可以顺利到达三江镇。尽管关于三江镇,四大掌柜,还有员外府,阿根已经和他讲了很多了,脑海里也形成了一些轮廓,可想想马上就要往那去,张书棋心中未免还是有些打鼓,那里毕竟是之前的张少爷生活了十多年的故土,而对他而言则是个陌生的地方。
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许多谜团在他心中没有找到答案。而那里却是眼下发生这些诡异事情的源头,看似平静水面下可能隐藏着各种不测和意外在等着他,想起来就让他感到那里到毛骨悚然。
回想之前的张少爷的死去,带给他的是难以名状的震撼。一个温和孱弱的少年郎,悲惨地客死他乡,让他不知道现在再回到三江镇,他还能相信谁,依靠谁。
目前为止,张书棋还没想出来去三江镇,他能投奔的第一站。
二夫人和胡管家在的员外府,他根本没有指望。没有了父亲的庇佑,那个张书棋就这样轻易地被人设计丢了性命,因此他对那些与父亲关系亲密的大掌柜们,心中也是存有疑惑的,没有弄清原因之前,眼下的他只能认为这些人要么是无动于衷,要么是无能为力。如果是后者,他想他可以体谅他们,但他想搞清楚是什么势力让他们无能为力去保护张家大少爷。如果是前者,那么,恐怕事情就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了,至少应该说他们和父亲的关系没有看上去那么亲密。
想了一会儿,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张书棋有些头疼,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心道:“算了,不去想那么多了。”以他现在的处境,恐怕除了三江镇,再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所以哪怕三江镇是龙潭虎穴,他也只能往前硬闯了。只是牢记“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这句古训,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通了这一点,张书棋叫起了阿根,然后朝那群叫花子们一拱手,算是告别。二人随后混入了涵江口热闹的街市里。
小心观察身后没人注意,两个人迅速闪身躲进偏僻小巷,这几天的乞讨生活,让他俩很快就摸清了涵江口的地形。按照先前想好的线路,他俩又来到了关帝庙,绕过庙正门,看看四下无人,来到后面的僻静处,取出了先前藏好的衣服包后,快速朝涵江口码头奔去。
在离码头还有几十米的地方,张书棋和阿根在江边找了蒿草丛生的僻静去处,脱掉一身臭烘烘破袍子,露出一身雪练般的身躯,哪再有叫花子的影子,明明就是富家大少爷。“噗通、噗通..”二人跳进江里,畅快淋漓地洗了个澡,上岸晾干身体和头发,然后换上干净的粗布衣服,慢慢地朝码头走去。
从水路回去,是张书棋再三考虑后决定的。
涵江口位于三江镇的上游,下水顺流,乘船如果赶上好天气,一天一宿就能到达三江镇。可如果走陆路,沿途不仅仅要提防黑龙山的人跟踪和暗袭,就那七十里山路,凭两条腿可能也得要走上两天的时间了。
离涵江口码头越来越近,张书棋有些紧张地慢慢地停下脚步,仔细环顾左右,打量着岸边往来停靠的小船,看似一切正常。
涵江口码头是那种典型的凸堤型,码头向江里延伸的凸堤两侧里里外外靠满了船。
这几天他也和阿根详细打听过,他知道在这个年代没有固定客轮,乘船客要么搭乘上下货的船捎脚,要么出大价钱包船出行。
他思忖再三,觉得目前虽然包船钱不是问题,但感觉还是找上下货捎脚的船比较保险。毕竟在那面的世界看到过《水浒传》里面那些包粽子扔进江里喂鱼的描写,还是让他心有余悸的。他和阿根这两个弱不禁风的体格,如果包船,恐怕中途让人在江中喂了鱼也没人知道。
打定主意,他带着阿根沿着码头凸堤向里走,远远地观察着,他想找个面善的船老大,或者船上已经有捎脚客人的船。
在快到凸堤尽头时,他看见有条大船靠在那,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名小姐外加一名丫鬟正在船老大的带领下,踏着船翘板往船上走,张书棋心念一动,连忙凑上去喊道:“船家,船到不到三江口?捎脚不?”
带头的船老大听喊,忙停下来转过身,那后面三人见上船路受阻,也停下脚步。
只见那船老大抱歉地朝那管家点点头,没吱声,只是快走了几步,登上船,让出通道,对船下的张书棋说:“这位客官,对不住了,这位客人已经把船包了,小哥再去别家看看吧。”
张书棋感到有些沮丧,羡涎地看着三个人的背影,眼看着那个小姐和丫鬟的身影转进船舱,那个中年人就在跨进舱门的一瞬间,无意地回头朝船下的张书棋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脸色瞬间一凛,便急忙转身朝船舱那位小姐追了过去。
满心懊丧的张书棋并没有看到刚刚这一幕,只是无可奈何地带着阿根往回走,想看看再有没有合适的船,快走到码头外面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船。
突然,身后传来阿根尖锐的叫声:“少爷,不好了,不好了…好像是黑龙山的人。”
张书棋一惊,抬头顺着阿根的眼光看过去,果然有十几个大汉正朝他们的方向大步走来,其中就有在草棚中遇到过的那个红脸黑须大汉。
他心中暗暗大叫一声不好,之前他只是想着旱路上肯定会有黑龙山的暗哨和埋伏,却忽略了黑龙山也会在码头安插眼线这个可能,没想到这一点就草率决定出发了,让他俩此刻一下子就陷入危机当中。
现在后悔来不及,也没有更多时间考虑,跑吧。前面的路已经被黑龙山的人给堵住了,他和阿根只能往后朝凸堤里疯一样地跑,眼看着凸堤三面江水,就要无处可逃,黑龙山的人也看清了形势,于是他们也并不着急,一脸的猫捉老鼠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朝凸堤走去,慢慢地向二人围过去。
张书棋扭头看了看阿根,道:“阿根,看来今天是逃不掉了,分开跑,你兴许还有活路,拿银子去找条船上去,到哪都行,只要活下去。他们眼下的目标是我,你跟着我肯定是必死的,你这么小,没必要陪我殉葬。”
这不是张书棋的临危不惧,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这些话发自他内心深处。他从来就不认为他属于这个世界,来也好,去也好,他都无所畏惧。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他生无可恋!
阿根毫无畏惧地看了看张书棋,道:“少爷,如果少爷死了,阿根就再也没有亲人了,所以阿根要和少爷在一起,少爷死了,阿根也断不能独活于世了。”说完,紧紧地靠向张书棋身边,张书棋能感觉到阿根因为害怕全身在抖动。
张书棋被感动了,无言以对。阿根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唯一对他最好的人,毫无怨言地服侍他,现在甚至可以陪他一起死。
他绝望地向前望了望,眼看黑龙山的人越来越近,他把阿根拉到身后,准备迎上黑龙山的人。
就在这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张少爷,赶快上船吧。”
张书棋一惊,声音是从旁边刚才那条大船上传过来的,先前那个丫鬟此刻正站着船舷,朝他大喊道。
“她怎么会认识我?”张书棋一脸迷惑,转向阿根征询答案。
阿根也满脸迷茫地摇了摇头。
不管那么多了,先逃命要紧。
张书棋带着阿根突然间拔腿就朝大船跑去,惊的黑龙山的人一怔,还没醒悟过来,二人已经快速地爬过船翘板,上了船,此时船老大在船上也是大手一挥,命令水手把翘板收了,顺手解下缆绳,随着船老大的一声大喝,“开船。”几乎同时一支长篙准确地插向岸壁,登时船如箭般离开码头丈余。船身开始向江里移动,水手也开始拼命划动桨叶。
虽然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中,但可以看出船老大和水手不像寻常船家,他们训练有素,动作配合熟练,一气呵成。等黑龙山的人马反应过来,急速朝这面跑过来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船已经到了江心了,捶胸顿足,煮熟的鸭子飞了。
张书棋站在船边喘着粗气,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暗道上苍保佑,吉人自有天相。阿根则噗通一声,一下子瘫软在船甲板上,嘴里碎碎叨叨地不知道在念些什么,一脸的劫后余生的样子。
这时候,耳边又传来丫鬟如天籁般的声音:“张少爷,我们大小姐有请。”
张书棋一愣,连忙整治衣服,平复情绪,心里未免也开始好奇,这是谁家的大小姐,我正好也想着去感谢她的救命之恩。于是就跟着丫鬟朝船舱走去,丫鬟拉开舱门,张书棋抬腿向舱内迈去,一旁的阿根见了,赶忙也一骨碌爬起来,却待跟随进去,却被那个小丫鬟拦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