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施自酒铺中走出,望着于街道上匆匆而过的人群,一时间只觉得无边萧索,细雨未停,他手中也无纸伞,只因不愿在酒肆中多留,这才有冒雨而行的念头。
雨并不大,纪施在雨中慢行,久了心绪渐平,反而生出畅快之感,他相貌斯文儒雅,此时浅笑徐行,竟似有魏晋文士的风流意趣,一时引得路经之人纷纷探看,私语间似有颇多赞赏。
称赞入耳,纪施面上不显,心中却有自得,只觉自己当真是文采斐然的浊世佳公子,这般人品相貌,合该众人瞩目。
可他转念又想到如自己这般品貌之人,却磨难重重,不得顺遂如意,往事不可追为妒妇所害,今日所思所念亦求而不得,难道当真是天妒英才,还是天降大任于己的磨难,至此心中得色渐去,复又苦闷起来。
意兴阑珊下,纪施也不再理会周边诸人,只垂了眼信步前走,街道人疏,他便是心不在焉也不至于撞了人,细雨霏霏,纪施脚下不停,直至一缕幽香传入鼻翼,才让他恍然回首望去。
烟雨朦胧中,小姐白衣翩翩擦身而过,油纸伞遮掩了容颜,只露出伞下如墨色晕染的青丝,待纪施看去,只看到细风吹拂中,自小姐衣间落下的绢帕。
不等心中细想,他已上前俯身将那绢帕捡起,指尖触碰到绢帕的一瞬,纪施眼中映入一片裙角,裙下素雅的蓝花雅洁美好,只一眼,却让他心中如鼓擂捶难以自已。
将绢帕轻轻托在手中奉上,纪施抬眼看去,正逢油纸伞偏移,露出其下那让他魂牵梦绕的脸庞。
“小姐...”纪施面上有不可置信的喜悦,他双手托上绢帕,一双眼睛却痴痴地盯住不放。
三次相逢,他两次捡起她的绢帕,三次惊鸿一瞥,他原物奉还,这般缘分,若流于话本,真真称得上天赐良缘了!
“多谢公子。”白衣少女敛裾而礼,眸光盈盈间略有羞怯,油纸伞微动,遮住那攀上绯色的娇颜。
少女怀春最是动人,更休提这少女还是自己求而不得的佳人,纪施在纸伞遮掩的间隙,窥到那抹让他心如鼓跳的绯色,一个念头倏忽升起,就再也消不去...少女于他或也有情!
这个念头一经浮现,纪施整个人都似痴了般,他呆呆的看着少女,就见少女对他抿唇一笑,却并未接过他掌中绢帕,只那柄油纸伞偏移,透出一双欲语还休的眸子。
纪施深深的沦陷在那双清亮动人的眼睛里,他再听不到周围的声音,看不到周遭的事物,他不知晓少女是何时离去的,当他从自己编织的美梦中醒来,唯有掌心散逸幽香的绢帕得以证明,刚刚的相逢、笑容,不是他的臆想。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早已不见那抹素白,纪施也重回失魂落魄,他眉头不展的回到家中,正欲吩咐下人不得打扰,却有一个小丫鬟匆匆行来。
“老爷回来了,夫人正在房中等候呢!”小丫鬟面如春桃,娇娇的向纪施行礼。
纪施挥手让丫鬟退下,却连一句敷衍的话都不耐说,容颜姣好的丫鬟比之雅洁秀美的心中人,简直不值一提,而周芙刻薄善妒的嘴脸,亦让他再不能忍受,这种厌恶感,比之从前的哪一次都要来的强烈。
纪施走进内室,果见周芙端坐在桌前,她面上无甚表情,纪施却清晰的看到了她眼中的怒火。
“你去哪了!”周芙听到动静,回头见是纪施,面上平静登时崩裂,她霍然起身,声音尖锐的喝道。
“我去何处,还要知会你?周芙你要记住,我是你的夫,不是你的仆从!”
从来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纪施双目黑沉沉的盯住周芙,她是官家千金小姐,自己一介贫寒,在她眼中自己怕就是她的奴仆,她心情好时,温言逗弄几句,心情不好时,便如此时随意斥责。
“纪施,你莫忘了你现在的一切都是谁给你的?”周芙面上怒色收敛,兀自冷笑不止:“你也要记住,没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我能嫁给你,是你天大的福气,你不知道感恩戴德,还敢出去私会那不要脸的狐狸精!纪施,你可对得起我?”周芙秀美的眉眼略有些扭曲,她面目狰狞的撕打着纪施。
“你这个泼妇,还不放手!”纪施不妨,被周芙扑个正着,女子尖锐的指甲撕扯着他的的衣襟,纪施不由大怒,想也不想就一个巴掌挥了上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过后,周芙扑倒在地,她娇嫩的面上浮现五个红红的指印,半边脸肿起老高,嘴角都依稀带了血丝。
纪施粗喘不已,可见着实气恼,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怎容周芙轻辱,这一巴掌他还是打的太轻了。不过在看到地上周芙怔愣的神情时,他到底还是有一丝心软。
“你竟然为了一个狐狸精打我,纪施,你好,你好...这是什么?”周芙捂着脸撑起身子,她瞪视着纪施,目中凶恶的似要扑上去,将纪施的血肉生生撕咬下来。
“宛...这是那小贱人的东西吧?你倒是当成宝贝!”
看清周芙手中之物,纪施心中一惊,他赶忙伸手摸向胸前,然而衣襟松散,绢帕早已不在。
明白绢帕是刚才撕扯中掉落的,他不及为那句‘小贱人’发作,就见周芙冷笑着撕拽起那绢帕,一边嘴中犹自怒骂不休。
“贱人、贱人、小贱人...我撕了你,看你还敢行那狐媚的事!”
“住手!”纪施目呲欲裂,似乎心肝都要被扯碎一般,他大步上前夺过绢帕,目视周芙,却再没了一丝一毫的心软。
“毒妇,我要休了你!”纪施使劲一推,周芙站立不住跌倒在地,光洁的额头磕在桌角上,漫出一片血迹。
“貌若桃李、心如蛇蝎,你好自为之!”
不理会身后周芙的呼喊、哭闹,也不理会丫鬟仆从诧异的目光,纪施推开来拦阻的下人,阔步昂首的出了周府,当他踏出周府大门的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舒心涌上心间,这一瞬利益得失皆被他抛在脑后,男儿立世本当如此随性不羁。
纪施低头看向掌心绢帕,心中满是歉疚,无故累小姐受此轻辱,实是自己的过错,若是日后有机会,自当...
“敢问可是纪施纪公子?”
不等纪施想好是致歉,还是怎番弥补,就听到身前传来问话,他抬头,见着是个颇有些威仪的中年男子,其身上衣着考究,合该是个富贵人家的样子。
“在下正是纪施,不知先生是何人?缘何知晓在下的?”纪施心中一动不卑不亢的施礼道。
“当不得公子这声先生,此为我家小姐而来。”男子倒不倨傲,含笑道。
小姐?纪施注意到男子说话时,目光极快的在自己手上扫过,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如擂鼓,一瞬间激荡的似要跳出胸腔...小姐,莫非是...
“公子这边请。”男子敛了笑,面色郑重起来。
“是,还劳烦先生引路。”纪施从容微笑应是,心却早已不知飞向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