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施面上露出最温和的笑容,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他就握紧手中白绢走上前去,既有缘再次相逢,他又怎能怯懦的让少女再次逃开。
“止步,你是何人?”蓝衣俏丽的丫鬟惊怒出声,迅速的张开双臂护在少女身前。
“在下纪施,日前于溪中捡到一方白绢,不知可是小姐遗落?”纪施斯文有礼的奉上白绢,目光温和的看向少女。
“呀,这...还不快拿来!”丫鬟看到白绢先是掩唇惊呼,面上不由流露出喜色,继而看到纪施只是盯着少女看个不停,当下恼的双目圆瞪,劈手抢过白绢。
“当日不知小姐于溪边嬉水,唐突处还望小姐莫怪。”纪施长揖一礼。
“...”少女并未作声,然而神情却是缓和下来,她接过丫鬟递来的绢帕,将之拿在手里,而后对着纪施微微一笑。
这一笑的动人,直到多年后还常被纪施忆起。一个人的笑容有多美,恰似蝶翼微颤,如兰花临水,仿佛画卷铺展,其上绘千朵万朵雪白梨花,当真是不染尘埃、空灵无双,纪施知晓少女的美好,却还是陷入了这莹莹梨色中难以醒转。
少女白衣随风,转身时裙摆摇曳如经风的花蕊,见少女要走,纪施心中一紧,不由脱口唤道:“宛儿小姐请留步!”
“放肆!”蓝衣丫鬟回身呵斥,柳眉倒竖杏眼圆瞪。
“多谢公子归还失物。”白衣少女驻足回望,素白衣裙裹着单薄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波光莹莹,似有千言还休:“只是天色已晚,不便久留,告辞。”
纪施见少女没有怪罪他的唐突,心中欢喜,只是却再没有理由阻拦少女,那声脱口唤出的宛儿,此刻品来却只觉怅然若失,他不知晓少女家住何方,不知晓少女姓氏芳名,甚至不知再次相见为何日,或许便是再也见不得了。
他与她的联系,原也就只有一方白绢,以及那一声情难自禁的‘宛儿’。
少女似是身子羸弱,转身行出几步,身形便有些不稳,最后由身旁的丫鬟搀扶着,方慢慢离去。
纪施见此,心中更多了几分怜惜,他目中有痴意,却不知那白衣少女转过身后骤然苍白冰寒的面色,以及原本活泼机灵的丫鬟,突然呆滞空洞的双目。
少女素白衣衫如同瑞雪,她的面色却比雪更白三分,等行到了纪施看不到的地方,她身躯忽而软软的倾倒在树下,斑驳的树影打下,清丽秀美的面庞一瞬化为了艳丽的妖娆。
雪色衣衫化为如墨长裙,掩去其下小巧金莲,这颠倒众生的妖姬缓缓举起了略显透明的手掌,她忽而掩面痴痴的笑,黑如墨染的眸空茫茫的看向身边,有个剪裁成人形的纸片,正落在她举起的掌心,纸片上,小人两腮粉色,一身蓝衣,手掌一翻,便消失不见。
夜幕渐临,掩住了墨色的衣裙,银色月华如点点萤虫没入体内,使得女子透明的身躯,缓缓的凝实,只是那张魅惑苍生的容颜,依旧无甚血色。
再说纪施,在将白绢还归之后,他便只觉心中空空难言,竟如同将心也挖了一半出来。
周芙不准他再娶,那个色如春晓的少女之芳雅贵气,亦是他强求不得,明明是不该生出的妄念,可心中依偎于青石旁的白衣身影,却是怎么也忘不去。
少女委实太过美好,灵秀、脱俗,权贵、温雅,分分点点皆是他梦中所念,若得此佳人他定能一飞冲天,让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都匍匐脚下,而且依少女的性子,若得婚配,对自己定然是存了十分的温柔写意,那时花前月下、琴瑟和鸣,该是怎样的神仙日子。
早春清寒,牛毛细雨纷纷洒洒,微凉的湿意将纪施从美梦中陡然惊醒,梦中神女已无踪迹,眼前有的只是散逸酒香的老店,一个泛黄的‘酒’字,在门外细雨中招摇飘荡。
神思不属的进了店中,待被各处温酒而出的氤氲暖意一冲,纪施方才似找回了遗落的些许神魂,他非是贪杯之人,此时却有股莫名的冲动,惟愿一醉方休。
招来小二,一番吩咐过后,纪施面前也温上了醇香的美酒,小二取来的酒并不烈,许是看纪施神情太过失魂落魄,怕烈酒生事,因此是特意取的较温和的酒。
或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小二就见那文人装扮的客人,只三两杯淡酒下肚,身子就软软的伏在了桌面上,竟是已经醉了。
柜台旁,小二收回目光微微摇头,醉的如此之快,除去酒量不行,怕也真有什么伤心事吧!
酒香酣甘,沉沉睡去的纪施,却是神魂生梦,梦中百转千回,他终是心想事成,遂了心意。
原是一场好梦,不知梦醒成空。
...
繁星明月,月下嘉云城中,屋檐片瓦,最高之处,并肩坐有两人。
纤纤柔夷探出,指尖轻轻点在了月亮上,只是收回手来,还是空空如也。
“那么喜欢月亮?”一旁传来调笑,声音极好听,合该是个风流倜傥的郎君。
“是啊!”面白如玉,琼鼻樱唇的少女,笑得开怀,一瞬间绽放的笑容,只让男子觉着看到了千朵万朵盛放的白梨花。
“宛儿若喜欢,我便去摘了来,也好讨宛儿欢心。”男子手中折扇指向明月,往日里风流不羁的眉眼,此时亦带上了丝丝柔情。
“不知礼数...”少女口中嗔怪,身形却随着男子的力道,缓缓倚在其肩头。
“再过几日,宛儿就是我的妻了。”男子不以为怪,反将手揽的更紧了些。
“哼!娘说...说...大婚前不宜相见,你这不知礼数的掳了我来,若让爹爹知道了,仔细你的皮。”少女颊上晕红如霞,月色下当真是清丽秀美至极。
“哈!岳父若是知晓我这般情意深重,只会夸奖,又怎会责难?”
“你这面皮当真是厚如城墙。”少女眉目流转,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目中流露出狡黠来:“我的手帕呢?你不是说定能寻回来的吗?”
男子握住少女葱白似的小手,笑容不减,风流依旧,说出口的话,却平白多了一丝委屈:“灯会人多,我再三找寻还是不见,宛儿若恼,只管罚我便是。”
口中言道,男子却一边抓了少女的手不放,少女面上羞红更甚,却奈何挣脱不得,只能骂了无赖,可心中哪有恼怒,到底只有羞喜之意。
是夜,星光闪烁,照耀屋檐上嬉笑的璧人,确是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