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畔,青石边,小姐颜色正翩翩。
...
周府,纪施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石凳上,皎洁月色下,他动作轻柔的自怀中取出一条白绢。
拇指细细在白绢一角绣着的‘宛’字上摩挲而过,一缕肉眼不可见的黑气,缓缓沿着纪施的指腹蜿蜒而上,使他隐藏在心底的欲念,顷刻间被放大了数倍,再也难以压制与隐藏。
心中不期然又浮现出几日前,于溪流旁见着的白衣少女,明明只是一面之缘,可此时回想,他甚至能忆起少女裙摆间所绣蓝花的花形,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子,可有力的心跳声又分明告诉他,少女的美好有多么让他心动。
将白绢小心的叠好放入怀中,纪施并不希望这方纱绢被周芙发现。周芙素来善妒,若看到这白绢免不了又是一番风波,一念至此,心中对周芙的不喜,不由又深了一分。
原本身为女子就该温顺贤惠,兼之柔情似水才是,可自己今日的妻子却是凶悍善妒,莫说自己有纳娶她人的意思,就是平日里多看上一眼,都会闹的家宅不宁,娶妻不贤,如此,真是可惜了那副精致的皮囊。
忆起周芙白皙娇嫩的肌肤,勾人心魂的眼睛,纪施的不悦却是缓了一缓,他当日与周芙成亲,虽说是周芙以权势富贵诱惑在先,可是周芙美丽的脸庞何尝不是他应允的缘由。
只是男子向来如此,没有富贵时,满心满眼都是富贵,一旦有了富贵他却还是不满足,又开始念着齐人之福。
如纪施,溪流畔白衣单薄的少女,就成了求而不得的清泉,于月下静静的流淌,他有幸看到了,亦为之神迷,却从来留不住的。
只是,想到佳人似水......佳人似水,纪施忽然一阵恍惚,如水般温婉的人儿,曾也伴在他身边。
“苏娘...”手指未从怀中白绢上离开,纪施感觉着白绢轻柔绵软的纹理,一瞬,竟似是抚在了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脱口唤出的名字,是他曾经唤过千百遍,而后又决然摒弃的存在。
若说没有一点愧疚那是不可能的,纪施目中似是呆滞又似是迷惘,他仰头看着天幕明月,耳边依稀有誓言回荡:
“待我赚得钱财就回来娶你。”
“好!我等你回来。”
赚得钱财之日,他是真的想回去迎娶那个女子的,只是巧合之下遇到了周芙。五品京官家千金的青睐,对当时的纪施来说,真可谓是一步登天,于是回乡之事推迟,他娶了如花美眷,得了锦绣前程。
原想着再等些时日就对周芙明言,将苏娘接来纳为妾室,若苏娘怨怒,他此后好好补偿也就是了,只是不等他言明此事,苏娘却先寻了来,周芙善妒,得知后坚决不允,他彼时还要依附周家不敢得罪,只得狠心用银钱打发了苏娘。
早先他夜夜难安,辗转反侧。苏娘相貌不如周芙,身段、姿态更不如周芙这般自幼精养出来的,可若论起情意,纪施心中是偏向苏娘的。
多年朝夕相对,他每每想起苏娘来寻,见他捧出金银时目中的哀伤绝望,心间都是一痛,只是周家势大,现今还得罪不起,且待他日后站稳脚步,那时他一定会回去风光的娶苏娘过门,余生好好相待,全了往日情意也就是了,想来,如苏娘般温柔似水定会谅解与他。
而且,当日那许多银钱,应该足够苏娘用些时日的,纪施将些许愧疚压下,只是因为想起当初,周芙逼迫他亲手以银钱打发苏娘之事,到底心中厌恶更甚。
将白绢贴身放好,纪施一瞬竟似颇舍不得那柔滑的触感,刚刚还略有黯然眼神,亦悄然生出些火热来。
恰此时周芙遣了丫鬟来寻,纪施含笑应答几句,就回房宽衣睡下了。
第二日,周芙应邀去赴林家小姐的宴,这本是前几日说好了的。而纪施在周芙走后,就也私下里雇了马车,却是直奔安山去了。
静月庵香客众多,来往女眷里不乏有男子作陪,左右只要不进了里山的庵堂范围,只在外山游走,是无女尼理会的。
因此纪施倒并不引人注意,何况他也不是什么大有身份的权贵人家,倒也不用怕有人认出他。
纪施当然不是来上香的,他四下里辩明了方向后,就依凭着记忆找了过去。
自己真是疯魔了,纪施暗暗自语,却半点不觉懊恼,反而自有一股难言的轻松与喜悦,日日对周芙的伏低讨好,早已让他不甘生恶,对那张美丽脸庞的爱慕,也让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消磨殆尽,只觉得周芙凶悍,平白长了个好面孔。
而那日溪流旁惊鸿一瞥,却让纪施瞬间怦然心动,如画中仙般灵秀的面容,如水般温婉柔情的性子,还有一看便知是权贵人家的出身,无一不让纪施惊叹,世间竟有如此完美无缺的女子,真真是美玉无瑕的人儿。
当耳中传来汩汩的流水声时,纪施面上甚至浮现出一种堪称迷醉的神情,这一刻,水声似成了最悦耳不过的仙音。
这一瞬若有镜子,纪施定能从中窥到自己热切迷醉的神情,以及那双因为期盼而愈发黑沉的双目,平日的理智冷静烟消云散,唯留下近乎癫狂的执拗,当漆黑染满双目,一丝诡异于林中萦绕不去。
身形隐在林中,纪施向溪边看去,青石旁溪水万载不变的流淌,只是当日临水而照的丽人,却不见芳踪。
失魂落魄的在青石旁坐下,纪施将手搭在青石上,寒凉的石面上,依稀有着偎于其上白衣的柔软,水面映出纪施端正斯文的脸庞,他低头,当日便是这倒影水面的影,惊扰了少女。
明知以少女的言行、举止来看,自己怕是高攀不得,却又在想起周芙的倾心后,不由暗暗生出一丝微薄的期望,于是,少女当日仓惶回眸时动人的光彩又浮现心间,纪施目中一时痴痴。
起身沿着溪流向上游走去,走动间,纪施不由又将白绢取出握在手中把玩,在白绢上有着一丝极淡的花香,说不出来历,却无端诱人沉沦。
纪施忽然停住脚步,耳中依稀听得清脆悦耳的女声。
“小姐,早春清寒,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而且此处僻静...”
声音渐渐小去,最后一句已听不真切,纪施下意识的踏出几步,待看清前方之人时,他满腔惊喜尚不及言出,就听到一句轻轻柔柔的:“无碍。”
恍如雨滴倾洒银盘,又如水珠坠落花间,一刹那,纪施只觉满身尘埃尽数洗涤干净,连带自身都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清静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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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君携微雨来,涤尽我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