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芸听夏母细说分明,心中也有喜色,总算她没有识人不明。
“芸娘此时可说出那条件来了。”夏母抚过女儿的长发,笑着道。
“女儿不贪慕荣华,只愿寻个一心一意的人为伴,他若要娶我,此生便只能有我一人,侍妾、通房、寻欢作乐,通通是不许的。”夏芸敛目,此间此言称得上善妒了,只是要她共侍一夫却是绝难办到。
“好。”夏母面色却无半点惊诧,她平日对夏芸关怀备至,了解甚多,心中对答案早已隐隐有了猜测。
“娘...”夏芸眼圈有些发红,在前世这本是最正常不过的,可今世这要求却显然违背了女戒、四德,与贤德谦淑不合,所以在夏母毫无迟疑答应的时候,夏芸真有落泪的冲动。
“傻孩子,娘只愿你过的开心,诸事自以你喜乐为先。”
“芸娘欲与他再见一面,这条件该芸娘自己来说。”夏芸目光清亮坚定,彼此要一生相伴的人,自然要明了彼此的心意。
“...好,到时让你大哥陪你去。”这个要求,夏母略顿了顿,便也应了。
“娘。”夏芸依偎在夏母怀中,她这鲜少的娇憨之态,让夏母很是受用。
客来酒楼前,一身新衣整冠束发的杜世泽,面含紧张期待的迈步而入,昨日里已有人与他通了话,他自然知晓现在要去见的是何人。
由人引着到了楼中一雅间前,引路的人躬身行礼退下,只留下杜世泽一人。
杜世泽深吸口气,他现在还有种身在梦中之感,朝思暮想的人竟然就在门内,原来不是他一人痴恋,他与小姐竟是两情相悦。
杜世泽眼中有着深深的喜悦,他垂首轻轻推门而入,转身掩上门扉后,才抬首看去。
屋内有一面大大的绣屏,屏风后隐约可见端坐着一人,杜世泽平素并不是胆怯懦弱的人,可此时他鼻尖已见细密的汗珠。
“杜世泽见过小姐。”杜世泽并不敢肯定屏风后的人,真的是与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夏家小姐,为了小姐闺誉着想,才特意略了姓氏。
“公子不必多礼,请。”
略显冷淡的女声自屏风后传来,听到这声音的一刻,杜世泽面上神情一松,继而激动、惊喜交加。
“果是夏小姐,在下失礼了。”杜世泽在桌旁坐下,他神色欢愉,一瞬间只觉得回到了当日桃林,与那白纱覆面的小姐对坐而谈。
“事关终身,难得含糊,顾亲来问询,还望公子莫以小女不知颜面。”
“小姐严重了,能得小姐垂青,实乃杜某平生幸事。小姐之姿可比梅影翠竹,杜某心心念念,此言天地可鉴,绝不敢有半点不实。”
杜世泽听夏芸话语悠悠,似有自轻之态,便再顾不得其他,他豁然起身,话语焦灼,言辞恳切,满腔情意已是再难遮掩。
“若非知晓你的情意,我今日也不会来此。”许久,屏风后才再传来话语。
杜世泽心下一松,他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听屏风后又有话来。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小女不慕荣华,然心有一愿,着实大胆,公子听后若觉忤逆,便当今日未曾来过。”
“小姐请讲,杜某无有不从。”杜世泽正色道。
“吾曾于书中读‘一生一世一双人’,为其至真至诚所感,公子若应‘一双人’之约...若不应,还请自去吧,只当你我未曾相识。”
“小姐是当世的奇女子,性情贞烈至此,杜某心中只有敬重,怎有不允之理?”
“我不是公子所认为的淑良女子,若要我信,需立下重誓。上有黄天,下有后土,你若日后负我,必遭千刀万剐之刑,日夜难安。”
“小姐至情至性、至真至诚,若得相守,杜世泽此生必定一生一世一双人,若违此誓,愿遭千刀万剐之刑,此后日夜难安。”
“可真。”
“情真意切。”
“若负一双人,自和离。”屏风后再静,良久后,自屏风后探出一芊芊玉手,手中一纸契约,朱红砂盒:“此纸契约是我私下拟定,父母不知,你若情真,可敢按下朱砂?”
杜世泽盯着那指尖白皙,心中灼灼,他大步上前,小心接过纸页朱砂,未触到夏芸半点。
他将纸页摊开,见其上已有小小的朱红指印,笑容便深至心底,抬手点上朱砂,在那指印旁用力按下。
屏风后见其动作,似有衣裙摩擦声响起,片刻转出个白纱遮面、明眸善睐的女子。夏芸抬手取下面纱,明媚姣好的容颜,配沉静如秋水的眸。
美人忽而笑颜,如春日花绽:“既如此,芸娘于家中,候公子临。”
七日后,夏府有媒人登门,红衣喜扇、巧嘴的媒婆。
换庚帖、定吉日,十七岁妙龄,夏芸娘嫁作杜家妇。
杜家宅容身,杜氏郎为伴,说不尽的相思,道不完的恩爱。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杨柳舞春风,杏花映春水,他推秋千,她身姿轻盈,一身衣衫飘飞,如枝头新燕,自在欢愉。
夏日游,菡萏满梢头。相聚廊苑赏夏花,池内鱼嬉水闹,他拥她入怀遥指菡萏: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秋日游,霜叶红枝头。携手山头,霜叶上头,千枝复万枝,归于夜下,她素手研青墨,他展纸画上红尽,相笑红袖添香事。
冬日游,梅花凝枝头。雪夜烹茶,寒夜寻梅,上元夜,有华灯溢彩,银月如盘,相伴游赏,道不尽此情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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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钱财万贯,疏通处,自有才子豪情。新科状元,争相传道,好一个风光无限杜郎身。
夏芸唇边含笑,为状元杜世泽对自己亦是深情不改,她眉目温雅,笑,果是良人。
直到一日杜世泽应酬归家,见她,眉眼似有愧疚,踌躇一刻,他执她手,道:“芸娘...”
原来世人所言:人心易改,莫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