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林中一番畅谈,回府后夏母再问起媒约之事,夏芸便记起了侃侃而谈的书生。
夏母见女儿难得沉默,不似往日一口回绝,心中一动,眉目不由更软了三分:“我儿可是有了意中人了,我们夏家不似那深门大院,规矩繁杂,容不得女儿家有自己的心思。芸娘若有心事大可告诉娘,我们夏家虽无十分贵气,也称得上富裕人家,不图对方什么钱财,只要芸娘喜欢,那人又身家清白,品貌端正,娘与你爹没有不允的。”
这番话可谓是情真意切了,若非当真疼爱女儿到了骨子里,又是娘俩儿关起门来的体己话,一家主母是断不会这般言语的。
“爹娘向来待芸娘亲厚。”夏芸笑意深达眼底,在此地十七载,她自然明白夏母这番话有多难得。
****之事自古难解,半生不懂情、不动情,却难抵姻缘来时,不经意回眸的怦然心动。
若说夏芸心中已对书生心动相许,却也不是,她的感情从来少了分热烈,每每是细水流长的绵密,若无十足的耐心,全然的真情,是万万打动不了她的。
可女子早嫁,她拖延不了太久,若说心中还存了一分好感的,也就那一个书生了。
“女儿的心事从来瞒不过娘,下面的话,只盼娘莫要笑女儿不知羞。”
夏芸声音不大,却足已夏母听清楚:“女儿几日前曾去桃林赏景,在那里遇到个书生,虽出身贫寒,品貌才学较之旁人却也不缺。”
夏芸于是便说了,头次相逢遇桃枝阻拦的事,又言今次如何被书生的诗句引了心神,因扭伤了脚在亭中歇息,听那书生禀明家门,又略复述了几句书生当日之言,最后略提了提扭伤一事与丫鬟无关,便停下等待夏母之言。
夏母先是有些责备:“脚伤的事如何能隐瞒,亏得无事,丫鬟虽侍候不利,但往日里看也是个忠心的,就饶了她这一次。”
夏母知晓女儿性情,面上虽是个冷言的,却最是面冷心热,待下人在其眼中已很是优厚了,见女儿有求情之意,也不忍忤了她的意思。
“听芸娘此言,那书生倒是不错,只是...”夏母眉头微皱,言辞间却是有些忧虑。
“娘莫心忧。”夏芸笑道:“不过两面之缘哪里便情深不渝了?只是较旁人多了一分不同罢了。”
“书生之言又无凭证,哪里能全信了。还请娘寻了信得过的人,去西城细细打探,看那书生是否真的自有风骨,若是言语不实已有了家室,自不必说。便是其学识、人品俱是上佳,亦无婚配,也得他先应了女儿的条件才可,若是不应,也是不行的。”
“好,芸娘心中自有章法,倒是娘担心了。”夏母见夏芸言辞清楚,条理分明,再听话中意思,分明看出了自己忧心所在,眉头不禁舒展开来。
“你自幼早慧,心窍玲珑,比之三个哥哥更有章法,你行事娘放心。“
夏芸笑而不语,若没有前一世的记忆,她如何称得上早慧。也就是夏家世代行商,对于女儿的教养更重为人处事,德行上只要不与人私相授受,其余的倒没有过于严苛的限定。
今日夏母的问话,若是换身在世家,主母便是神态再温和可亲,夏芸也绝不会说出心中所想的,所以夏芸常感叹自己今世的好运气。
“这件事就交给娘了,那杜书生的生平事迹,娘一定让人查个清楚。”夏母拉住夏芸的手,笑的略有些挪揄。“只是不知我儿说的条件是什么?”
“娘且先查清了再说,若是个不好的,哪里还用芸娘说条件。”夏芸怎会因这点打趣而有羞涩,神情不变的道。
“好,那便以后再说。”夏母爱怜的拍拍夏芸的手。
西城,三元坊。
坊内偏左,有一座装点雅致的院落,院落里假山流水,曲廊荷池,处身其间能品出文墨之气,只是大而不见人声,未免荒凉寂寥之色。
杜世泽坐在小楼窗下,他望窗外天蓝风细,却无往日文思。
桃林相逢的小姐,让他魂牵梦绕,寤寐难眠,不是小姐容颜有多美,而是那双迥异于凡俗的眸子,见之不忘。
林中静坐,闻声回头,就那样直直撞入一双漆如夜色,亮如星子的眼睛里,那眸子沉静如万顷碧波水,又莹莹有玉色清润,杜世泽觉得自己像丢了心,失了魂,只一眼便深陷其中。
他的胸口怦怦直跳,他知晓那个女子就是自己此生所求。
只是,杜世泽举目四顾,原也是书香门第的杜家,或可上门求娶,然他自父辈起家道中落,如今除了这偌大的空宅与一老仆,再无其它,门户不当,如何求娶?
杜世泽神色黯然,倚窗叹息,却不知有关他的生平事,几可称得上事无巨细的,已摆在了夏家的书案上。
“书香门第,家道中落,父母双亡。”看到此处夏老爷略顿了顿,却未曾多言,只往下看去:“自幼苦学,才识过人,温厚纯善。”
“说是因那处祖宅而得罪了人,又无钱财打点,才屡试不第的。依老爷看如何?”
“才学好,温厚的人多得是。”夏老爷随手将几页纸扔回桌面上,不置可否:“有些人可以共贫穷,却不可以同富贵。”
夏老爷拈了拈下巴稀疏的胡须,声音却缓了缓:“即是芸娘看中的,便让宋夫子去试他一试,有我看着,芸娘自己也是个聪慧的,一个落魄子弟,还真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宋夫子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让他去也能试出几分深浅。”夏母点了点头道。
杜世泽某日于三元坊外,路遇一杏黄衫的老先生,先生学识渊博,为人儒雅,与之相谈,言辞甚欢。此后月余,常与先生来往攀谈,问其姓名来历,自称姓宋,其余不肯多言,杜世泽慕其学识,不以深究。月余后先生行踪飘忽,杜世泽以为憾事。
夏府,书房。
夏老爷坐于高位,问询:“依先生之见,此子竟有大才?”
宋先生回:“多不敢言,可位列三甲。”
夏老爷道:“才学其次,品行如何?”
宋先生回:“恭谦温厚,可堪与之。”
先生告退,夏老爷独坐沉思良久,后眉目略有舒展,视之夏母,隐有默许之意。
夏母心喜,忆起女儿所言条件之事,起身含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