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站在一头的聂沉拧着眉头,心里面有些挣扎,八十下杖责倒没什么,劫法运动之下,多半顶得下来,关键只在于,自己值不值得受这个屈辱。
现在就跟他们闹翻?青阳宗那个姓祈的不会擅罢甘休,接下来必定还有后着,先不论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就算现在能将他掀倒在地,可是接下来青阳宗不会再派人下来问责吗?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次就算躲过了明枪,下次还得时刻防备着他的暗箭。
咬牙忍受下来?忍一时风平浪静,待得自己修行有成时,何愁不能报复回来?可是这真的不违自己的本心?
“不要打沉儿,要打打我。”
一个妇人的声音忽然在场外响起,众人转眼看去,只见聂母方氏踉踉跄跄地摸索着急步走过来,嘴里还在喊着,“沉儿,沉儿,你在哪里?”
聂沉心下一酸,连忙过去扶住她,柔声道:“你怎么来了?儿子没事,快回去吧。”
聂方氏却是执拗,伸手拦在他身前,面向众人:“打我,打我,沉儿还小,经不起的!”
聂江雄狞笑不止,将刑杖往前一摆,在聂方氏身上一拨:“让开!瞎眼婆娘!你儿子偷猎了仙师的灵兽,还敢当着这么多人乱泼脏水,仙师法外开恩,八十大杖已经算是轻的了。过来几个人,按住聂沉!”
这时早有人上前拉住了聂沉的双臂,将他往地上压去。
聂方氏立足不稳,身体一歪软倒在地,口中哀求道:“江雄侄儿,求你跟仙师说说情,这八十杖先记着,或者让我来替他可好?”
聂江雄“呸”地一声,恶声道:“谁是你侄儿?眼瞎心也瞎,老子是你祖宗!”
刑杖抡起,带着“呜”的一声怪响,直往聂沉的腿上打去。
聂沉原本还有些犹豫,此时见到母亲受辱,怒火腾地冒将上来,忽然双手一挣,从压住自己的两个人手下挣脱开来,看准刑杖来势,横手一捞,将那刑杖抓住,挺身立起,看向方才那个自告奋勇去家里“搜”兽皮的聂江雄跟班:“我问你一句,那东西真的是在我家搜出来的?”
那跟班被他冷眼看来,莫名其妙地便是心下发虚,浑身一激灵的时候,忍不住看向聂江雄,要看他如何示意。
聂江雄被聂沉抓住刑杖,使动全身的力气也没能将刑杖抽还回来,还眼一瞪,若有催促,那跟班一咬牙,梗着脖子道:“我去你家的时候,你娘也在场,还能诬蔑你不成?”
“欺负我娘看不见,很好!”聂沉心下怒意如滚如沸,脸色却是平静得紧,又朝向祈连举道,“聂江雄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愿自降身份,做他为恶的爪牙?”
祈连举被他当着这么多人一语揭穿,眼中杀意大起,冷声道:“死到临头,兀自妄想着反咬一口,聂沉,今日你乖乖受刑便罢,如若不然,青阳宗的门规须饶不了你!”
聂沉呵呵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懒得跟你分辨!眼下这么多人在场,还远远未到你一手遮天的时候。”
“事已至此,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待我说完下一句话,你再考量不迟。”
“我有办法启得混天一气珠,正是长风真人楔语的应验之人!你若不怕死,可以继续行刑,当然,你也可以把消息瞒报下来,只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将在场所有人的嘴都堵住!”
一句话落地,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场中众人齐齐变色,祈连举,另一个一直未开声的青阳弟子佟尚为,聂盘峰,新进青阳宗的聂少隐和聂燕三,还有那几个聂氏的重要人物,全都炸了锅,看向场中的聂沉时,便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混天一气珠,楔语的应验之人,青阳宗等了千年,聂氏族人等了千年,这么容易便要见分晓了?
这句话是真是假?这小子早成废物,如何启得混天一气珠?他这是想要逃脱罪责,故做惊人之举?可是如此重要的事情,他若敢谎报,不怕惹毛了青阳宗的人,将他扒了皮去?
“仙师切切不可信他,当日祭祖之时,这小子便拿长风真人的遗宝当做挡箭牌,今日故伎重施,却是把大家都当做了傻子!”
聂占松的声音适时响起,想要打消祈佟二人的顾虑。
佟尚为面有沉吟,祈连举则是脸色一松,正要催促聂江雄再度行刑。
“此事事关重大,依师弟之见,还须报回山门为好。”聂少隐忽然开了口,声音不急不躁,同时踏前一步。
白衣少年才入山门,已然得了二长老的看重,他的话,还是有些份量。
沉吟未决的佟尚为顿下决心,道:“我这便回山报讯,此事暂且压下,待宗门中派人处置。”
佟尚为匆匆而去,场中忽然安静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聂沉为了逃脱那八十大杖,把自己的小命都押了上去,值得么?
祈连举和聂江雄等人则是心下冷笑,废物终究是废物,想法都与众不同,咬咬牙挨顿打便算是过去了,现下非得撒下弥天大谎,把一条小命都赔上去,如此大家还有什么好说的?自作孽,不可活,唯此而已。
聂沉低着头,对众人的异样目光视而不见,扶起聂方氏静静站到一旁。
聂姗姗面有忧色,挣脱母亲的拉扯,到了聂沉这边,轻声道:“你这是何苦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聂沉呼地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回道:“其实我也不想的,我自己受些委曲倒也罢了,可是让我眼睁睁看着老娘受辱,我办不到。”说话间,忽地又一咬牙,“长风真人个老神棍,小爷总归不会让他事事如愿。”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聂母和少女姗姗齐齐一愣。
聂沉苦笑摇头,抬头看向远方,似是在解释:“小人物的公道,本身便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可是你也犯不着这样啊,万一惹恼了青阳宗的人……”聂姗姗急急说道,话只说了一半,已经不敢接着往下想。
“走一步看一步吧,你们不用太过担心。”聂沉轻轻说了句,闭嘴不言。
天色接近正午,佟尚为叫的人终于到了。
飞奔而去,御剑而回。
吱呜的尖啸之声于天际响起,不一刻临于云仙谷上方,四道剑光如是刺破苍穹的雷罡,忽然而至。
聂氏族人齐齐躬下身去,哄然道:“恭迎仙师!”
四道剑光有青有白,缓缓而落,当先一道银白剑光上立着一位长髯及胸的中年人,剑袍作青蓝之色,边绣金线,衣角之处还绣有一道猎猎而舞的凤尾云纹,正是青阳宗大长老,司空假。
这个人聂沉见过,当年开启一百三十二处灵窍之时,司空假来过一次云仙谷,当着聂沉父亲的面,这人豪爽大笑着说,他日必将聂沉收为关门弟子,只不过自从聂沉把自己练废以后,这人不知道是不是记性不大好,还是别的什么,从此再也没有在聂沉面前出现过。
佟尚为站在司空假的遁光上,躬着身子,满脸的谦卑之意。在他身后,有叶宛秋在内,另外两个人聂沉没见过,一着青,一着蓝,都是面相普通的青年男子。
司空假眼如冷电,瞬间逡巡而回,随着佟尚为的指点,定在了聂沉的身上:“你就是那个言说自己能够启得混元一气珠的人?”
青阳宗大长老的记性果然不大好,佟尚为明明说了聂沉的姓名,他竟然还没想起来,这个身着兽皮的年轻猎户,便是当年自己拍着胸脯许诺要收入门中的少年天才。
聂沉却知道,修为有成的修者,决无可能如此健忘,如此便只有一种解释,这人是在装糊涂。只此一下,便令聂沉对他的观感大有失望,定定答道:“是我。”
司空假倒也干脆俐落得紧,再不多问,道:“所有人等,全都去插云峰。”
大长老一声令下,场中的人不敢怠慢,缓缓动将起来,便要往谷口方向而去。
聂沉却不就走,道:“启得混元一气珠之前,烦请大长老为我准备一些物什。”
“哦?”司空假脸上似笑非笑,“可是必备之物?”
“算是吧。”
“讲。”
“我要一驾车乘,还有,驾具需得齐备。”聂沉缓缓开口,很认真。
众人听得都是一愣,包括司空假在内,都有些不明白,这些东西跟启开混元一气珠有什么关联。
满场愕然之时,忽听聂江雄“卟嗤”一笑,忍俊不禁,乐不可支,施而醒悟场合不对,连忙又强自忍住笑意。
司空假转眼看去:“有何可笑之处?”
聂江雄连忙躬身作礼,道:“小人不敢讲。”
“恕你无罪,讲。”
聂江雄这才道:“小人方才想,聂沉莫不是怕等会启不了混元一气珠,想要驾着车逃命?”
这句话一出口,场中众人顿时个个露出笑意来,若不是顾忌司空假,只怕都要哈哈笑出声来。
司空假笑道:“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他若真想驾车逃走,我便放他逃出百里,然后再追。”说着若有意若无意地瞥了聂沉一眼,这句话看似是回应聂江雄,实则隐含警告,聂沉若敢在这件事情上弄鬼,下场必不好看。
聂沉目不斜视,道:“请长老安排。”
司空假对着佟尚为一摆手,佟尚为连忙出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