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凌二人说得几句话的功夫,花厅里剑拔弩张的紧张之意越来越重,那罗公子躲在人群里,渐渐等得有些不耐,便要催促贾文宪快点下令动手。
贾文宪察言观色,不待他出口,将手一挥道:“统统拿下了。”
众兵丁抖动手中兵刃,便要一涌而上,正在这时,忽听聂沉道:“城守大人,你可还记得前几天有人交给你一些东西?”
贾文宪眼角一跳,连忙喝道:“且慢动手!”
众兵丁不明其意,得令后纷纷退下,心下好生不解:“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那小子只说了一句话,他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急忙罢手?哦,是了,定是他收受了那小子的贿*赂,有些下不去手了。”
贾文宪上前两步,道:“你刚才说什么?”
聂沉不答,伸出手指往天上指了指,又将五指摊开,在身前晃了晃。
贾文宪脸上抽搐,忽而露出狂喜之意,忽而又显疑惑,一时间僵在当地。
众人更是看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暗道:“这是打的什么哑谜?往天上指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小子是在说天机不可泄露,大家心知肚明?伸出五个手指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是在说,他前几天送了城守大人五百两银子,又或是五千两?看他一副穷酸样子,多半是五百两,不,五百两他也拿不出来,那便是五十两了。”心下这样想着,又觉那小子只怕全副身家也值不了五十两,可若说是五两银子,城守大人的面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值钱了,怎会将区区五两银子看在眼里?
花厅中无人再说话,刹时间静到了极处,贾文宪眼望聂沉,惊疑不定,聂沉微笑而立,有恃无恐,其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这二人闹什么玄虚,气氛极显诡异。
就这样僵立片刻,贾文宪道:“你怎么知道有人给过我东西?”
一句话问出口,众人不由吓了一跳,只听他嗓音嘶哑,便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平日里脸皮厚如城墙的城守大人,竟然也会被人一句话唬得口干舌燥,连说话都显艰难了。
聂沉道:“我不但知道有人给过你东西,还知道那些东西的主人是谁,城守大人心智深沉,难不成真要我当众说出那人名字,你才能明白过来?”
贾文宪忙道:“这倒不用。”说着神情一松,吐出一口长气,转身道:“收兵,回府!”
最后的四个字一气呵成,贾文宪再不作一刻停留,说走就走,那罗公子听得头脑发懵,在他身后连连询问,却见他头也不回,竟然理都不理。
城守府的人训练有素,城守说收兵那便收兵,不一刻撤得干干净净,只把一众张大嘴巴合不拢的凌府众人晾在花厅里。
凌府众人是真的看得傻了,众武师原本打算拼命一战罢了,凌重言父子几人也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准备答应那罗公子的结亲之意,可是谁也没想到,聂沉只说了两句话,就把这剑拔弩张的局面轻飘飘揭了过去,众人呆立当场,只是翻来覆去地想:“邓有方所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怎具如此威力?”好在莽苍界不是聂沉上一世所处的那方世界,要不然还真能有人想到核武器上面去。
聂沉也有些始料不及,前几天在问愁轩的时候,容芷嫣以束音成线之术告诉他,会在贾文宪那里为他留些东西,却没说到底会留些什么东西。聂沉往天上指指,又伸出五个手指晃晃,原本只是想抬出容芷嫣这尊大神,以她五方真人的身份镇镇贾文宪,却没想到贾文宪做事好生干脆,刚一反应过来,当即喝令收兵。此人的人品虽然不端,不过这份处事的果决干练,倒还真能算是个异数。
一场大祸消弥无形,凌府众人心下俱都松了口气,待到一清点伤者人数时,却是再也欢喜不起来了。
除了戚见山以外,乐厚和另一名武师伤重不治,另外还伤了十几个人。众人一边救治伤者,一边破口大骂,骂的都是王冲和,直把他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骂了个遍,众人还不觉得解气,又咒他死后投个畜牲胎,永生永世为牛做马。
聂沉断断续续听明白过来,原来今日俞开能带了人到凌府,三言两语间提起结亲的事情,凌重言一听他是给闻香城的罗佑群做媒,当场一口回绝。那罗佑群好色之名远近皆知,凌重言宁肯女儿一辈子嫁不出去,也决不愿意找个浪荡公子做姑爷。
俞开能好生不快,冷言冷语嘲讽了几句。当时护院总把头肖震南正好在场,听他越说越难听,便就和他顶了起来。二人吵得大声,凌府众武师听到消息,也都围过来看个究竟。
这时俞开能手下的府兵教头王冲和忽然下手偷袭,一剑将肖震南刺伤倒地,乐厚抢上去相救的时候,又被他顺势斩下半边肩膀。
凌府众武师见王冲和浑不将众人的性命瞧在眼里,哪能忍得下这口气?当下便与俞开能带过来的人一场好斗。
城守府的兵丁越增越多,众武师虽然平日里好勇斗狠,却也不敢当真杀官造反,缚手缚脚地打了一阵,又被王冲和乘机杀伤了好几个人。
聂沉到得府上的时候,两边的人已经从花厅里杀散到府中四处,要不是他这一支奇兵忽降,凌府众武师今日会落得什么下场,当真不好预料。
众人忙活了小半天,才总算把受伤的人安置下来,那些伤者的家属闻讯赶到,自又不免好一场哀哀戚戚。
凌重言一个个安慰过去,陪着那些家属掬一把老泪,不多一刻便双眼红肿。凌家长子凌劲鸥叫过帐房,重恤伤者亡者。次子凌劲蒿领人准备棺木,又将大厅做了灵堂,为戚见山三人置丧。
到得晚间时,偌大一个凌府处处哀声,遍地白幡,当日迎接龙象山仙师的喜庆之物一扫而空,转而办起了大丧事,世事变幻无常,时时不在意中,好不叫人怅怀唏嘘。
聂沉当晚便不回家,陪着大家守灵,一宿没睡。
次日中午时候,门房报讯进来,说是俞开能又来了,在府外求见。
众武师愤恨之情仍自难消,一听说他又来捣乱,顿时气得个个脸色发青,撸着袖子就要冲出府去。
那门房是凌重言的本家远亲,年纪大得很了,连忙道:“各位师傅慢来。俞守备这回倒是客气得很,我看他躺在门板上被家人抬过来,还带着些棘条,在门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求,说是任打任罚,只盼邓少侠为他解开身上禁制。”
众武师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姓俞的家伙身上禁制还没解开,这是到府上负荆请罪来了。
凌重言毕竟忌惮俞开能的身份,又想家中武师多是伤在王冲和手里,与他关连不大,便起心解开这个仇怨算了,眼望聂沉,要看他怎么说。
聂沉知他为难,道:“东家心里怎么想那便怎么办即是,不用顾忌我这里。”
凌重言点头道:“咱们出去看看。”
众人起身出外,一路上纷纷道:“这回可不能轻易饶了姓俞的,他要是还想活蹦乱跳地做他的守备官儿,须得当着街坊邻里的面发个毒誓,以后不再与我们为难!”
“不错,这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我看他以后在奉章城还抬不抬得起头来!”
“还有,叫他在戚把头三位的灵前磕头认错,再让嫂嫂侄儿们打他一顿出气。”
“这个法子好,要不是他纵容王冲和行凶,世上也不会无端端多出三家孤儿寡妇,王冲和一命抵三命,算是便宜他了,咱们不找死人出气,只找活人顶罪!”
吵吵嚷嚷间出得府来,果然见俞开能浑身僵直地躺在门板上,身边放着一束棘条,他的家人跪在不远处,在他们身后,围着一圈看热闹的街坊。
俞氏家属一见众人出来,当即哀声告饶。
凌重言眼见这一门老小为了俞开能一人之失满门受罪,其中不乏老弱妇孺,心下颇感不忍,道:“大家快起来吧,凌某受之不起。”
一连说了三遍,俞氏家属才都爬起身来。
一位老者须发皆白,颤颤巍巍地站都站不稳了,旁边的一个垂髫童子连忙扶住,一老一少二人走到俞开能身边,那老者拿起棘条,道:“昨天的事情,老汉都听说啦。这都是逆子的不对,都是老汉教子无方。”说着扬起棘条,“啪”地一声抽在俞开能身上。
俞开能身不能动,只痛得啮牙咧嘴,却也不敢还嘴。
那老者又对那童子道:“方儿,你老子自从当了官,尾巴可就翘上天啦,爷爷说什么话他都不想再听,今天他就是你的教训,你以后可不能学他。”
那童子乖巧说道:“孙儿知道了。孙儿只学爷爷,不学爹爹。”
那老者摇头道:“爷爷一辈子只知道耕田梨地,单只学我也不成啊。”
那童子奇道:“那我学谁?”
那老者性子和善,见识却少,只道:“世上有本事的人多得很,你以后碰到他们,再跟他们学,不光要学本事,还要学做人的道理。”
那童子似懂非懂地道:“哦,孙儿记住了。”
那老者说一句话便抽一鞭,接连几鞭下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到后来,一鞭抽得歪了,打在俞开能脸上。
那棘条上满是尖刺,俞开能脸上顿时绽出一条老长的血痕,叫道:“老头子你别打脸成不成?破了我的相,叫我以后还怎么做官?”
那老者更是气极,手中棘条连下,怒道:“打死你这个官迷心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