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府众武师看到这里,气也消了大半,一路上合计如何整治俞开能,此时却再也说不出口,心下俱都想到:“人人都是妈生爹养,现下便是杀了这狗官,也只不过给这世上再添一家孤儿寡妇。”
聂沉踏前一步,道:“老爷子,不用再打了,我这便给他解开禁制。”
那老者呼呼喘气,道:“你就是那位姓邓的少侠吧?”
聂沉道:“少侠二字不敢当,区区正是邓有方。”
那老者道:“我听街坊们说,昨天要不是你,凌家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这可多谢你了。”
聂沉听得一愣,道:“老爷子谢我做甚?”
那老者道:“要谢的,要谢的,要是没有你,这些杀孽都要记到我那小畜牲身上,老俞家几代人勤勤恳恳,好不容易积下的这点阴德,可就要被小畜牲败坏光了。”
聂沉听他说得诚恳,心下慨然:“要是天下人都像你这样想,那就好了。”当下不再多说,劫法运至手掌,按在俞开能腰间。
众人屏息而待,都想看看这位“邓少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将堂堂奉章城守备大人整治得如此服贴。
正在这时,人群外忽有人道:“让一让,都让一让。”
人群分开,一人当先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下人,聂沉抬眼一看,竟是凌家世交的殷家少爷殷钟到了。
殷钟见到人圈内的情形,脸上呆了呆,旋即走到凌重言身前作揖行礼道:“小侄见过世伯。”
凌重言“哼”地一声,隐有怒气。昨日里听那罗佑群嘀嘀咕咕说,似乎他起意到凌府提亲,缘由还在殷钟这小子身上,此时一见这小子巴巴地送上门来,当然没什么好脸色。
凌劲松却没老爹这么好的涵养,骂道:“你还有脸到我家来?快给我滚!”
殷钟愕然不解,道:“二哥这是怎么了?小弟没惹着你吧?”
凌劲松一把拧住他的衣领,道:“你不滚是吧?走,跟我到灵堂上去!”
殷钟连忙挣脱开来,道:“什么灵堂不灵堂的,有话就在这里说,让大家都给评评理。”
凌劲松见他气呼呼地好似受了多大委曲一般,脸上神色却不像是在装糊涂,道:“好!我问你,罗佑群那厮跟你什么关系?”
殷钟眼有得色,道:“罗公子是小弟的至交好友,小弟家在闻香城,也时常得他照应着。”
凌劲松“呸”地一声,道:“真敢给自己脸上贴金!我看你是他的狗腿子才对吧?我再问你,那厮怎么突然跑到奉章城来,还涎着脸到我家里提亲?”
殷钟丝毫没听出他话里的敌意,喜道:“罗公子为我提亲了?这可真是好极,世伯答应没有?”
他这一句话出口,凌劲松反倒一愣,脱口道:“为你提亲?”
殷钟双手连搓,喜不自胜,心下只是想到,罗公子这一亲自出面,自己和凌雪落的亲事已然成了九成九,回头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他才好,嘴里道:“是啊,是啊,小弟前两天才和罗公子提起此事,想不到他这么给小弟面子,马不停蹄便给小弟办上了。好好好,二哥,啊不,二舅哥,咱们到家里慢慢商议,总要把这场亲事办得热热闹闹的才成。”
凌劲松张嘴结舌道:“你,你,你叫我什么?二舅哥?谁是你二舅哥?”
殷钟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笑道:“现下还不是,等我和雪落妹子成亲以后就是了。小弟心下欢喜,一时管不住自己嘴巴,二哥不要见怪。”
凌劲松只觉这一辈子听到的笑话加在一起,也不及现下这个场面好笑,脸上神情变幻,又想笑又想骂,竟然没了话说。
别说是他,旁观的众武师也早看愣了眼,暗道:“罗佑群那厮明明是叫俞开能给他自己提亲,怎么到了殷钟这小子嘴里,全然不是那么回事?难不成这小子还不知道罗佑群早在背后捅了他一刀子?”
殷钟转眼见到凌劲松的古怪神色,又见其他人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他就算脑子再笨,此时也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了,直愣愣问道:“我哪里说错了吗?”
听到这句话,众人再也忍受不住,指着他哈哈大笑,一个个捂着肚子弓着腰,笑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殷钟急得直跺脚,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跟我说说?”
蓝立伤后无力,斜靠了大门边上看热闹,他胸口有伤,不敢像其他人那样大笑,道:“殷少爷,你叫罗公子给你提亲,可是觉得他家世显赫,由他出面,我们家员外不敢拒绝?”
殷钟被他一句话戳中心事,忸捏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觉得以雪落妹子的身份,总须有个来头大些的人做媒才好。”
蓝立强忍笑意,一本正经道:“你想错啦,这个媒人不好。”
殷钟眨眨眼,道:“罗公子家中出了两位仙师,更在龙象仙宗伐青阳之事中弃暗投明出了大力,他的身份还不够高贵?”
蓝立摇头道:“不够,不够。”
殷钟道:“依你说,谁人才够份量?”
蓝立道:“天机不可泄露,我们员外家是女方,总得有些矜持,哪能什么事情都跟你说得明明白白?我教你个法子,那罗公子现下还在奉章城中,你赶快过去再和他商量商量,兴许便能商量个对策来。”
殷钟心下一喜,暗道:“原来罗公子还没走,是了,昨日他定然只是随口提了提,凌家这才不显重视,待我过去请他再给我加把力。哼哼,我就不信凭你小小凌府,敢当真落了他的面子去!”
凌重言见他意动,不由地微微一叹,道:“殷克明一世精明,怎会生了你这个糊涂孩子。快回你的闻香城去吧,罗佑群那里也不须再问了。”
殷钟还待再说,他带过来的几个家丁已从围观众人口中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人匆匆上前,在他耳边说了。
殷钟只听了第一句“罗公子是给他自己提亲”,脸色刷地一下子就变了,待得将整件事情听完,只觉五雷轰顶,天都塌了半边,一张俊脸涨得血红,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那一日他在问愁轩被聂沉赶下楼以后,闷闷回了闻香城,过了几天找着个机会跟罗佑群说起自己和凌雪落的事情,想要凭借罗家的关系,强压凌雪落低头。
他却不知道罗佑群比他还急色,一听说奉章城出了个爱做男装的美人儿,直喜得心里面跟猫爪乱挠似的,当面一口答应,背地里却托人在奉章城打听,弄清了凌雪落的相貌和家世,之后果然马不停蹄地忙活开来,却不是为了他殷钟张罗,而是急吼吼地要将“至交好友”的心上人抢到手。
殷钟满心希冀盼着罗佑群的好消息,眼巴巴等着凌府乖乖送上门商量婚事,这一天实在等不及了,便想过来探探凌重言的口风。他来得匆忙,对昨日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逼婚之事一无所知,待到终于弄明白众人缘何发笑,自己却早已做了好半天的大傻子。
众人笑声不绝,府外看热闹的街坊们也是暗暗摇头,心道:“这人可真够草包的,你没见到凌家正在为仗义出力的武师们办丧事吗?张着对大眼睛看不见门口的白幡,一门心思却只想贪图人家女儿,活该你被那姓罗的猪朋狗友出卖了。”
殷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呆立片刻,恨恨一跺脚,带着下人们灰溜溜地走了。
经此一闹,凌府阖府的哀痛之意竟然淡了不少,众人好不容易停下笑声,却见聂沉已然解开俞开能的腰间禁制,站起身来。
俞开能僵了半天一晚,此时但觉手脚血脉回流,身体一下子又变成自己的了,忙不迭地从门板上爬起身,对着聂沉讪讪地一拱手,却没说话。
俞老汉扬起棘条又要抽将上去,道:“还不快多谢人家?俞大老爷又想耍官威不成?”
俞开能人虽混赖,不过对老父却着实孝敬,连忙往旁一躲,道:“我谢,我谢总成了罢?邓少侠,多谢你不计前嫌,给我解了禁制,以后但有所命,俞某人水里来火里去,决不二话!”
聂沉道:“不用谢我,凌府有好些人都伤在王冲和的手下,此事虽不是出自你手,但也脱不了干系,你若还有良知,就给他们家里的未亡人做些事情吧。”
俞开能道:“这是当然,以后他们的父母就是俞某人的高堂,他们的子女就是俞某人的骨血,我要是做不到这些,那就是狗娘养的!”说着见老父在身旁勃然变色,连忙改口道:“连狗娘养的都不如!”
众人又都一笑,慢慢散去。俞开能一家扶老携幼,自回守备府。
这时忽有一个府役执着大红柬子急匆匆而来,见聂沉正要随凌府众人回去,道:“邓少侠,请慢走两步。”
聂沉回过头去,见他正是昨天为俞开能解禁的修者府役,道:“有事吗?”
那府役将柬子恭恭敬敬地高举过头,道:“我家城守大人稍备薄酒,邀您过府一叙,还请邓少侠赏光。”
聂沉将那柬子接在手里,轻轻一捏,只觉里面似乎还夹了什么东西,当下揣在怀里,道:“请柬我收了,不过在下一介草民,就不去城守府出洋相了,还请回报城守大人,就说邓有方有偕了,足感盛情。”
那府役却不回去,道:“我家大人说,邓少侠若是觉得城守府俗气不肯去,只便罢了,还请邓少侠允他另外一事。”
聂沉道:“哦?他连这都料到了?要我允他另外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