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文宪陪着罗公子说了一会闲话,转眼见那府役仍在俞开能身上摸索,不耐说道:“怎么还没解开?”
那府役搔着脑袋道:“小的也正觉奇怪呢。”低头又问俞开能道:“守备大人,到底是不是大椎穴受制?”
俞开能被他掀开衣服在大椎穴敲打推拿良久,大椎穴附近早被他揉掉了一层皮,火辣辣烧得难受,听他意思竟还没找准地方,不由没好气地一翻白眼:“不是大椎穴还会是哪里?快点解,快点解!”
那府役一摊手道:“这封穴的手法好生怪异,小的也没办法啦。”
贾文宪抬眼看向聂沉,道:“看不出来,小兄弟倒还有些手段。”
聂沉道:“城守大人过奖了,小人愧不敢当。”
贾文宪微微摇头,忽地一叹,道:“原本我以为叫俞守备过来提亲,大家门当户对,必是一桩琴瑟和谐,皆大欢喜的美事,却没想到居然在府上打了起来。还好本官赶来得及时,大家都没伤着几个人。小兄弟,此事实属误会,便请你高抬贵手,为俞守备解了身上禁制如何?”
聂沉打伤了王冲和,心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索性张狂到底,一指那罗公子道:“误会?那这姓罗的怎么回事?我看他贼头贼脑地没半点人样,怎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还好意思差人到凌府提亲?真是笑歪人的嘴巴!”
凌府众武师早就在恼那罗公子目中无人,听到这句话,顿时轰堂大笑,直比亲手打了他一嘴巴还痛快。
那罗公子自从到了奉章城以后,人人都对他客客气气地极尽恭唯,何曾受过一句重话?此时被聂沉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前奚落,直气得脸都绿了,啪地一拍椅子扶手,怒道:“来人,给我撕了他的嘴!”
一众兵丁都见过聂沉掌劈王冲和的神威,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畏畏缩缩一时哪敢近前?
罗公子更是大怒,霍地起身,撸起袖子便要亲自动手。
聂沉踏前一步,道:“来来来,我倒要看看你这副被酒色掏空的身子,有没有力气撕了小爷的这张嘴。”
那罗公子猛然想到王冲和嘴里冒血沫的惨状,顿感踌躇,脚步一滞跳脚道:“反了,反了,贾大人,这种刁民你还不快点拿回去治罪?”
贾文宪微微一笑,道:“罗公子稍安勿躁,还请宽坐罢。”
那罗公子恨恨坐下,待一看到凌雪落正将一双妙目望将过来,又顿时眉花眼笑,暗暗想到:“凭本公子的家世,还有那些个游戏花丛的手段,一个俗家女子迟早手到擒来,何必跟旁边不相干的人多费口舌?”
贾文宪手指俞开能,旧事重提:“小兄弟,你制住俞守备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便给他解开禁制,咱们再坐下来慢慢谈。”
聂沉道:“不成!你先叫手下的人全都退出凌府去,想要提亲那便使动媒人,规规矩矩地向我家东家求恳,至于这门亲事能不能成,那就要看那姓罗的诚不诚心,我家东家中不中意,城守大人面子再大,似乎也不能强逼着人跟姓罗的结亲吧?”
贾文宪眉头渐皱,道:“若不然呢?”
聂沉道:“若不然别指望我解开守备大人的身上禁制!小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不过制人的手法却还过得去,守备大人三日之内若不得我亲手解禁,这一辈子便躺在床上过罢!”
一句话落地,厅中众人齐地一惊,暗道这少年好大口气,难不成他只在俞开能腰间轻轻拍下一掌,就能叫人瘫痪终生?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可是若他真是信口开河,那府役又怎么解不开俞开能的身上禁制?
殊不知聂沉的这句话虽然有些夸大,却也并非全无根据。日前他听乱松岗主人顾松龄说起大椎穴的异状,心下已在暗自琢磨,顾松龄体内那拔之不去的异种真气,会不会与劫有关。今日见到凌府众武师的惨状,不由激起了他心中的义愤之情,恼恨俞开能草菅人命,那一掌拍上去的时候,便将天地劫元暗暗灌入俞开能的大椎穴中去了。
俞开能被劫法封住大椎穴,当即全身僵瘫,聂沉见他的情状与自己猜想的若合符节,心想以乱松岗主人那么大的本事,大椎穴受制都要废掉两条腿,你俞开能就算再能耐,还能强得过乱松岗主人去?心下这样想着,索性便吓他们一吓,开口尽往厉害的地方说。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脸色各异,贾文宪摇头微笑,却似不大相信。
俞开能却早吓得傻了,生怕贾文宪不答应聂觉的条件,自己就要落个终身瘫痪,连忙叫道:“好,就这么办!贾大人,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便答应他如何?”
贾文宪仍自摇头,道:“倘若就此退去,城守府威严何在?保不定便有些愚夫愚民到处乱讲,说道城守府倾巢而出,却奈何不了区区一个平头百姓之家。”
俞开能急得眼睛骨溜溜乱转,叫道:“谁敢到处乱讲,看我不拔了他的满嘴狗牙!贾大人,下官平日里没少孝敬您老,有好吃的先让你尝尝鲜,有好玩的先给你过过手,便是有相好的姑娘,也得叫你先要了头夜,眼下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众武师听他为了保全自己,竟然如同竹桶倒豆子般尽往外倒丑事,有人便忍不住“卟”地笑出声来。
贾文宪眉头大皱,喝道:“满嘴胡言,城守府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俞开能道:“对,对,下官说错了,先前有一回那姑娘并非处子,而是窑子里的姐儿,我担心大人不肯收受,便叫她暗中准备猪红鱼漂……”
贾文宪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一跺脚道:“闭嘴!你还要脸不要?”
俞开能道:“下官自然是要脸的,不过脸面哪有性命重要?倘若一辈子瘫在床上,真比死了还难受。贾大人你就不同了,就算没了下官辅佐,你还是照样做你的城守大人,该吃肉吃肉,该喝酒喝酒,反正瘫在床上的又不是你。”
贾文宪忍无可忍,上前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沉喝道:“抬他下去,以后别让我再见着他!”
众府役分出两人,抬起俞开能便走。俞开能还待再说,其中一名府役眼疾手快,脱下鞋子便塞在了他嘴里。
俞开能口不能言,呜呜连声不甘而去。凌府众武师轰堂大笑,直笑得肚皮都痛了,心想俞开能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为伤亡的兄弟们报了仇了。
贾文宪满脸铁青,过不多时忽然神色一霁,转身重又回到太师椅中坐定,看那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倒像方才俞开能揭的不是他的丑事,而是另有其人一般。
众人早知他脸皮厚极,此时还是不由地暗暗乍舌,这人能够稳坐城守之位不倒,果然有些门道。
俞开能一被抬走,众兵丁再无顾忌,渐渐围拢过来,贾文宪带过来的一众府役刀剑出鞘,踏前两步守在贾文宪和那罗公子身前,以防聂沉故伎重施,再把城守大人制住。
凌府众武师一见情形不对,也都各挺兵刃相峙。
凌重言眼见一场混战又将开启,低声对凌雪落道:“落儿,为父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为了我凌家丢掉性命,只得委曲你了。”
凌雪落眼圈一红,咬牙道:“女儿省得,爹你答应那姓罗的便是。”心下暗暗打定主意,只待一有机会近那姓罗的身,先一剑宰了他,然后再横剑自刎,总之不让大家受牵连,也不能让那姓罗的好过。
凌重言却没想到她如此好说话,怔了怔道:“好,我凌重言有女如此,死也闭眼!”
凌雪落微微一叹,忽道:“爹,我想和邓有方说两句话,你且等我一等。”
凌重言点点头,凌雪落走到聂沉身边,低声道:“邓兄弟,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
聂沉眼望对面的城守府众人,缓缓点头:“你说。”
凌雪落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不过眼下这个局面,一个人既便再武勇,终究也打不过这许多人。我想请你先忍让一步,待得这件事情过去,再给我报仇。还有我爹娘我哥哥他们,以后也要烦劳你帮我照看着。”
聂沉听她语气里竟有托付后事的意味,皱眉道:“说这些做什么?那姓罗的想动你,先得从我的尸身上跨过去!”
凌雪落凝望他侧脸,只见少年脸色冷峭,似有一股坚毅之色慢慢透出,不由看得痴了,心下想道:“能得他如此相待,哪怕现下便死了,我也快活得紧。”这念头刚一冒出,旋而又心中一凛,“凌雪落啊凌雪落,枉你平日里自诩豪迈之意不弱昂藏男子,怎地生出这般荒唐可笑的想法来?”
聂沉听她没了声息,转眼看了看,一看之下,只见她脸生晕红,竟然颇有几分忸捏,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只管放宽心便是。”
凌雪落不由一呆,道:“你知道了?”一时间但觉女儿心事被他发现,臊得耳根子都红了。
聂沉比她更觉奇怪,道:“你方才不是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埋头蛮干么?这些道理我都懂的,只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见不得朋友受欺负,那姓罗的欺人太甚,咱们须得想个办法治治他。”
凌雪落心下“哦”地一声,暗道:“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意思,倒是我想歪了。唉,我就是恼那姓罗的,才想要和他拼个同归于尽啊。你却不知道,这句话不能说的,免得你们为了我,又要和城守府的人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