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沉将俞开能一把丢在地下,转身拾起戚开山掉在地上的铜鞭,走到厅中站定。
俞开能啪地落地,居然仍然直挺着身子,连姿势都没变一下,众武师无不大奇,心下暗道,难道这狗官被人擒住,这便吓傻了不成?
正自这样想着,却听俞开能开口怒骂道:“臭小子使的什么妖法?还不快把老爷放开!”
众武师心下“哦”地一声:“原来他不是不想动,而是被邓有方运法制住,想动也动不了啦。”
俞开能僵直着身子,只剩下脖颈之上能够移动,仰着脖子挣得满脸通红,姿势说不出的难看,众武师迭遭危难,此时见他出丑,只觉心中畅快难言,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
聂沉恍若未闻,抬起铜鞭指向那王姓汉子,道:“俞大人暂且押在这里,大家都别忙着走。阁下伤了这么多人,还请留下万儿来。”
那王姓汉子不知他问起姓名有何用意,当下闷头不答,凌府众武师中却有人认得他,叫道:“他叫王冲和,有种杀人,没种留名的东西!”
聂沉点头道:“原来是王冲和大人。王大人,这是戚把头的铜鞭,乘着他现下英灵未散,请进招吧!”
众武师听得心头一震,俱都大喝道:“不错,拿姓王的心头血,祭戚把头的铜鞭!”
王冲和见他竟是这个用意,气极反笑,钢刀倏地一立,道:“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一句话落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二人各挺兵刃,斗在一处。
此番再次交手,聂沉不再像先前那般乱打乱扫,铜鞭大开大阖,出招极缓,隐有法度。王冲和却是刀走轻灵,变招极快。
二人一快一慢,出招慢的原本早该落败,可是说也奇怪,聂沉手中铜鞭每一出手,必会带起阵阵劲风,王冲和每每刀至中途,要么便似被人拿住了痛脚,连忙回刀自救,要么便似突然之间被人在肘弯上击了一下,手中钢刀歪歪斜斜地落在空处,连聂沉的衣角也没沾着一点。就这样一个铜鞭徐发徐收,一个钢刀疾伸疾点,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众人看得奇怪,殊不知聂沉身有劫法,又得乱松岗主人悉心指点几日,心下渐渐明白武学之道的一些至理,心知王冲和剑法高明,出招也是极快,自己以快打快占不着上风,唯一可以着手的地方,便在一力降十会这个诀窍上。
王冲和出招快,劲力却嫌不足,聂沉每一招递出,看似劲力都在铜鞭上,其实他暗运劫法,主力却是空着的那只左手。
那只左手或劈或打,或抓或拿,走的是劈挂拳的路子,劫法在劈挂掌的催动之下,于身周留下道道气劲,随隐随现,随发随生,变幻不定。王冲和的剑招挨着这些气劲,要么顿觉对方留有余力,似要直捣自己剑招的破绽之处,连忙收招自保,要么被那些气劲带得剑招一歪,使出去再无半点威力可言。
如此打得一阵,王冲和渐感气力不继,剑招越来越散乱,反观聂沉时,只见他越打越是精神,一双眼睛如欲放出光来,精芒四射。
王冲和心下大惊,暗道:“这是哪里来的怪物,怎么力气好似用不完一般?”就这么一分神间,剑招便就用得老了,胸口处露出老大一个空当。
聂沉觑得真切,铜鞭往他钢刀上一绞,左手倏得穿出,一掌按在王冲和胸前。
劲力吐处,王冲和的瘦长身体猛地倒飞而出,半空中鲜血狂喷,直往花厅外面跌去。
众武师大声叫好,人群中有人带着哭腔说道:“戚把头,邓兄弟为你报了仇啦,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聂沉正待飞出铜鞭,一下结果了王冲和,忽听府外有人长声报道:“城守大人到!”
众人心下一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想到:“糟糕,贾文宪来了!这老狗向来和俞开能一个鼻孔出气,他若见到府里的情形,会怎生处置我们?”
一声长报之中,大家刚刚因为聂沉打败王冲和涌起来的欢喜之意,顿时烟消云散,换作了满心的忧虑之情,众人看向聂沉,纷纷问道:“邓兄弟,现下怎么办?”
自聂沉回归凌府,连救凌劲松和蓝立两人,后来更是将王冲和那煞星打得吐血倒飞,不知不觉间,凌府众武师已将聂沉视为了主心骨,彷徨无计的时候,不自禁便要向他问计。
聂沉道:“我正想找他讨个公道,他既然自己来了,倒也省得咱们再闹上城守府去。大家不要慌张,救治伤者要紧!”
众武师见他镇定如亘,莫名地便觉心中安定许多,当下分散出去,将府里受伤的武师抬进厅中,抹药救治。
城主府众兵丁因为首脑被制,便也未加阻拦。
凌府分布极广,来人走了盏茶工夫才算到了花厅,众兵丁分开一条道路,只见一人当先而行,面相清矍,眼有细纹,正是城守贾文宪。
贾文宪身后跟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不停在他耳边说着小话。
二人身后护着些精悍府役,看人数有二十多人。
贾文宪未进花厅,便见王冲和躺在一名兵丁怀里,嘴里兀自冒着血沫,不禁眉头一皱。
他身旁的一个府役知他心意,走上两步察看,在王冲和胸前轻轻按了按,嘴里道:“王教头断了三根肋骨,脏器也有移位,似是受了极重的掌力,只怕……”
贾文宪眼蕴怒意,道:“只怕什么?”
那府役道:“只怕性命难保。”
贾文宪脸色阴鸷,眼望厅里,道:“谁打的?”
聂沉抬头昂首:“是我。”
贾文宪笑道:“英雄出在年少,有志不在年高,这句话果然不错,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便似是在夸赞聂沉一般,凌府众武师却知道他素有笑面虎之称,当面笑嘻嘻地叫人不防备,背后一转头就猛捅刀子,不禁暗暗为聂沉捏了把冷汗。
贾文宪迈步进厅,再一转眼间,又见俞开能倒卧于地,一双眼睛骨溜溜乱转,不知闹什么玄虚,沉声道:“俞守备,你这又是怎么了?”
俞开能羞愧无地,脑袋直欲钻到地底下去,哪还好意思答他?
贾文宪环顾厅中,道:“谁打的?”
聂沉仍是那两个字:“是我。”
贾文宪一双眼睛缓缓定在他脸上,似乎颇有几分意外,道:“俞守备身有灵法,怎会栽在你的手里?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聂沉心下暗道:“身有灵法怎么了?在我看来,他那三脚猫的道法修为,比王冲和还更容易对付一些。”心下这样想着,嘴里却不说破,只道:“我叫邓有方。”
贾文宪脸上涌起一丝古怪笑意,没再说话,在厅中的一张太师椅中坐下。
先前为王冲和察看伤势的府役上前扶起俞开能,见他全身僵硬,便似一根人棍一般,问道:“守备大人伤在哪里?”
俞开能想了想,道:“似是腰间大椎穴。”
那府役找准大椎穴的位置,手上灵光一闪,为其推宫过穴。
凌府众武师见他招灵的手法颇显老练,俱都耸然动容,没想到城守府的一名普通府役,竟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修士。
贾文宪一指身旁的椅子,对那青年道:“罗公子,你也请坐吧。”
那青年自进厅以后,一双贼眼便从未离开过凌雪落,这时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神魂颠倒说道:“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个妙人儿,殷钟那小子眼光不差,怎不早点跟我说起她来?”说着连连摇头,眼光肆无忌惮上下打量凌雪落,看那急色的样子,恨不能一口吞了凌雪落去。
贾文宪也不着恼,大着声音又说了一遍。
那青年罗公子这才醒过神来,笑眯眯地在他身旁坐下,道:“贾大人,奉章城真是个好地方,我一来就不想走啦。”
贾文宪知他说的什么意思,凑趣道:“哦?这话怎么说?”
罗公子摇头晃脑道:“人常说穷乡僻壤多恶汉,好山好水出美人,奉章城能出得凌小姐这般的美人儿,可不正是一方山川灵秀的风水宝地?”
贾文宪道:“多蒙罗公子夸奖,不过奉章城比闻香城可差得远啦。我听说前几年的时候,罗公子在闻香城弄了个花魁大赛,着实选出了不少绝色。这些年大家一提到这件事,都说罗公子无双风流,闻香城出了你这个闻香公子,方不负闻香之名啊!”
罗公子听他说及这件得意事,笑得越发欢喜,附掌道:“贾大人真乃罗某知己,可惜此地无酒,要不然真想和你对饮一番。”
贾文宪道:“这有何难?待得把这里的事料理干净了,咱们到回雁楼携美共醉便是。”
罗公子道:“对极,对极,贾大人这个‘携美共醉’用得好!”说着又把眼睛盯在了凌雪落身上。
这二人旁若无人般一对一答,所说的偏偏是最不堪入耳的龌龊之事,众武师俱都听得心头火起,却又敢怒不敢言,咬牙切齿地直在肚里骂了他二人无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