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泽道人笑得一阵，起得遁光，道：“就这么说定了，三年之后，老道携徒再来问愁轩，到时候遍邀同道好友，看看谁的手段更强。容道友，咱们走罢。”
容芷嫣脚下青光闪动，随他起在空中，缓缓往奉章城方向飞去。
眼见二人便要去得远了，空泽道人忽又猛地一顿，回头问道：“兀那女娃儿，你却是盼谁得胜？”
凌雪落微微一怔，不知他何故有此一问，随即道：“当然是盼乱松岗主人得胜了。”
空泽道人笑道：“好极，好极，走了。”
一语甫毕，遁光倏忽而动，不多时已变做天边的一抹金光，再一闪动间，走得人影皆无。
容芷嫣最后看了一眼聂沉，欲言又止，青色遁光尾随其后，似慢实快，如是一朵青云冉冉远去。
聂沉眼色迷离，待得二人走远，又看了看凌雪落，摇头微微一叹。
那乱松岗主人伏在青猿背上，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呕心吐肺一般，半晌也没止歇。
小六子连忙伸手在他背后揉捏，想要让他缓一缓气。
乱松岗主人咳到后来，竟然吐出了一小口鲜血，脸上泛出一股异样潮红，咳嗽终于慢慢止住，喘息着道：“那道人好生厉害，我只和他交手一次，便就被他震动了心脉。”
小六子关心则乱，急道：“我去请大夫。”
乱松岗主人摆手道：“不用白费功夫了，还死不了。”说着看向凌雪落，“方才那道人问你的最后一句，隐约有收你为徒之意，可惜你答得不合他心意，竟然白白错过了。可惜，可惜。”
凌雪落被他说得脸上一僵，道：“他只问我盼谁得胜，可没说要收我为徒。”
乱松岗主人摇头道：“像他这样的异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就算要收徒，话语间也不会说得太明白，只会叫人自悟。你这孩子平日里聪明伶俐，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又犯起了糊涂？那道人明明知道你想跟我学武，又跟你没有半点交情，若无收徒之意，他又何必问你盼谁得胜，如此岂不是自找麻烦？”
凌雪落得他一言点醒，越想越对，神色间忽而懊恼，忽而挣扎，最后终于还是强笑道：“我本来也没想要修道，错过了便错过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乱松岗主人苍凉一叹，道：“年轻人总是言不由衷，这种机缘常人终生难得一遇，你在我问愁轩来来往往无数回，所求的无非是一个机缘，可是你却不想想，我若真与你有师徒之缘，又怎会视而不见？那道人与你见面就吵，好似结了多大深仇似的，可是你却不知，那正因为他和你投缘，旁人就算想让他跟自己吵嘴，他还未必看得上眼呢。”
凌雪落终于被他说得呆住，眼圈一红，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乱松岗主人毫不心软，又道：“与你相比，邓小友可就强得多啦，先前他以话相激，令那道人逗留此地，二人还正正经经地比试一场，如此用心良苦，可不正是为你营造机缘？可惜你也没看出来，只知道一味和那道人斗嘴……”
聂沉听到这里，忙道：“我哪有前辈说得那般好，这可折煞小子了。”
凌雪落眼中雾气显现，小嘴一扁，眼看便要哭出来，聂沉难得看到她露出这等小儿女姿态，想必是心里面真有无穷懊悔，忙又转过头安慰她道：“我这辈子也修不成道法，照样胜过那邋遢道人，咱们学武之人就走学武之人的路子，一条道走到黑，练到精深处，未必弱过修道之人多少。”
凌雪落道：“可是我学了这么久，也没学到真本事。以前我觉得修道太过渺茫，只好退而求次，改练武艺，现下我见到了那臭道士的手段，嘴里面不说，心里面可着实羡慕得紧。我可真笨，早知道那臭道士临走还要玩这么一出玄虚，怎么不臭骂他一顿出气？”
聂沉莞尔一笑，道：“三年以后他还要到问愁轩来，咱们那时候再骂他不迟。”
凌雪落终究是少年心性，一抹眼泪道：“到时候你要给我报仇，打得他那徒弟满地找牙！”
聂沉苦着脸道：“这个我可帮不了忙啦，你没听那道人说，乱松岗主人找谁做徒弟都可以，就是不能找我？”
凌雪落撇嘴道：“那个臭道士，干嘛和他讲信用？”说着眼望乱松岗主人，“你说对不对？”
乱松岗主人摇摇头，脸色甚是严峻，道：“大丈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一口唾沫一个钉，可不能说过不算，没的惹人耻笑！”
凌雪落听他说得郑重，不由大是失望，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乱松岗主人叹口气，道：“我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当时我还真有收邓小友为徒的心思。”
凌雪落眼珠一转，道：“这个还不简单？你尽管收了邓兄弟，我保教他没话说。”
乱松岗主人道：“哦？怎么讲？”
凌雪落道：“你们俩人只是约定，三年之内各教一个徒弟，再在问愁轩比试一场，可没说三年之中只许收一个徒弟，你们大可以广收门徒，大师兄不成，那便二师兄来，二师兄不成，那便三师弟来，邓兄弟便做你门下的大师兄，到时候你只要不让他参与比试，随便叫其余的某个徒弟出战，那臭道士就算再混赖，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乱松岗主人大笑道：“这个法子倒是妙极！”笑得一阵，忽然间笑声中绝，又摇头道：“还是不成，那人说得明白，不许我选邓小友做徒弟，你这法子虽然避重就轻，让过了要害，不过经不起推敲，终究落人话柄，不成，不成。”
凌雪落见他迂腐，只索罢了。
聂沉道：“天色已晚，公子这便回去罢，咱们改日再来拜访。”
凌雪落点了点头，那乱松岗主人却是神色急迫，道：“小友且慢，老朽还有些话想要问你。”
聂沉作难道：“我倒是没什么，便与前辈秉烛夜谈都成，只是我家公子……”
乱松岗主人一指身下青猿，道：“女娃儿便由我这老伙计送她回去，难得碰着个说得上话的，老朽一刻也不想耽搁。”
聂沉眼望凌雪落，却见她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一晚上不回去算得了什么？我在这里陪你，乱松岗主人和你说三天三夜，我便陪你三天三夜。小六子，快去整治酒菜，咱们边喝边说。”
小六子应了，自去准备。
聂沉苦笑摇头，暗道：“你爹要是知道我带着他的宝贝女儿彻夜不归，非立马炒了我的鱿鱼不可。”
三人一猿进得酒楼，在居中的一张桌子上落座，小六子抖擞精神，弄了满满一桌子下酒菜，拿着个酒壶在旁侍候着。
那青猿颇通人性，竟然也占了一个位子，端起酒杯便喝，看那猴急模样，也是个好酒贪杯的货色。
余人看得啧啧称奇，乱松岗主人道：“老朽姓顾，名松龄，因为喜与青松作伴，得了个匪号叫做乱松岗主人，小友直呼名讳便成，无需顾忌。”
聂沉逊道：“不敢。”
顾松龄续道：“我这老伙计天生异种，本来生于苍猿族群之中，那一年我刚刚习得本领下山，见他被猿群轰赶，以一敌众，身上被族人们啮咬得遍体鳞伤，却是只奔跑少还手，我心下不忍，又爱他威猛仁义，便为他驱赶猿群，抹药治伤，他从此跟着我，一跟便是五十多年。现如今我练功不慎半身不遂，幸得他形影不离地照料，这才苟活至今。”
聂沉肃然起敬，端起酒杯道：“如此忠义的披毛戴角之辈，天下少有。猿兄，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那青猿捧着酒杯胡乱喝了，毛脸上竟然还绽出个笑容。
凌雪落乍舌道：“看不出他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我都能叫他爷爷了。”
顾松龄笑道：“这倒是个大实话，我看他骨根壮健，多半还有几十年好活，老朽这身子骨却不成了，想不到当年我一念之仁，临到头来，却换得他为我养老送终，天意弄人，概莫如是。”
凌雪落道：“我听家里面的武师把头说，您老当年闯下好大名头，却又为何隐居在这荒山野地之中，是不是跟练岔功法有关？”
顾松龄道：“练岔功法是我隐居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与这无关，此事是我生平第一大憾事，不提也罢。”
凌雪落好奇心大起，道：“长夜漫漫，左右无事，您老便说一说也不打紧吧？”
顾松龄摇头只是不说，呆呆出神，不知想些什么，脸上忽而欢喜，忽而痛恨，神色阴晴不定，煞是诡异。
凌聂二人对望一眼，心下俱都想到：“这事必定伤他极深，要不然他也不会甘愿隐姓埋名，躲在荒山之中酿酒自娱。”进而又想到，“练功时候最要紧的便是宁神静气，他之所以练岔功法，说不定便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