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泽道人越看越是心惊,暗道:“邪了门了,那小子眼力怎么如此之好?我这冰箭以漫天花雨之法打出,挨着他身前的少说也有一二十道,他竟然一个不落,全都打散了去,看他年纪至多不过十八,怎么便跟练了一辈子的武一般?”
他却不知聂沉自从习练劫法以后,内外兼备,耳力眼力比常人要好得太多,这些冰箭虽多,但却失其精纯,劲力比第一招时相差甚远,速度也慢了不少,聂沉眼耳并用,拳脚相加,应付起来反而要轻松许多。
空泽道人法力急剧消耗,知道已不能再使这等耗用极大的招数,当下抱元守一,嘴里也不报第几招了,咒法一变,忽地召出一道火法来。
这道火法比他先前在问愁轩里召出的火龙差得远了,勉强凑成一条火蛇舞动,慢腾腾地飞向聂沉。
凌雪落心中一喜,笑道:“老道没招啦!”
一语甫毕,却见那火蛇已然飞到聂沉近前,哄地一声忽然生了变化!
聂沉身周满布冰雾,那火蛇挨将上去,冰火交激之下,腾地涨大几倍有余,黄色火苗竟而变作蓝色,凌雪落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其间散发的阵阵热浪。
这一下只把她惊得寒毛乍起,脱口道:“老道休得伤人!”
道法已然发出,空泽道人即便想控制也控制不了,一直以来聂沉都对他恭谨有加,他心下对聂沉也颇有好感,此时见火法已成,不由懊恼地只想给自己一嘴巴,暗怪自己一时好胜心起下手太重,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
二人同时说话,一个激愤非常,一个满肚懊悔,眼见聂沉就要被那一团大火吞没,却没想到那少年身子竟然怪异一扭,忽地斜着身子掠了出去,险之又险地从那大火底下钻过,非但如此,他竟还行有余力,向着空泽道人奔近几步。
只听乱松岗主人的苍老声音在空中响起:“妙极,妙极,这一下有意思了!”
空泽道人万料不到聂沉如此难斗,连绵的道法此时不由一滞。
聂沉生于科技鼎盛之世,自然知道水火之间的简单道理,二者看似水火不容,实则碰到特定的时候,反而能够水增火势,便如灭火时不能光用水,还得用到干粉沙石这些东西一样,防的就是这种情况。空泽道人只一使出火法,他便明白了老道的用意,待得那火蛇近身之时,他早将劫法运于脚底,乘着空泽道人一愣之际,反守为攻,脚步连动,直奔到空泽道人面前去了。
这一下变生肘侧,当真瞬息之间攻守易位,空泽道人恁高的修为,却也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少年三两步跨到近前,心下微微一叹,便要开口认输。
修道之人一身的修为尽都系在法力之上,身体的各项素质其实与常人强不到哪里去,一旦被习武之人近身,与待宰羔羊无异,现下他封住自身绝大部分法力,无法动念行法,除了认输,别无第二条路好走。
空泽道人嘴巴一动,一句“我输了”还没出口,聂沉忽然止住脚步,反而往后退回原位,道:“道长请再出招。”
空泽道人不由大奇,道:“你明明已经近身,为何又退了回去?”
聂沉道:“方才道长只当晚辈必然无幸,关心之情见于颜色,这才延误了道法,倘若与道长对敌的不是晚辈,而是生死大敌,道长必不会犯这等不该有的错误,只需再加一把劲,晚辈就会手忙脚乱,哪能这么容易近身?”
空泽道人“哦”地一声,道:“原来你是不肯占老道的便宜。”忽而又叹道:“后辈之人能有如此心性,着实难得,可惜,可惜啊。”说着连连摇头。
凌雪落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你们一人让一步,都是好汉子,有什么好可惜的?”
空泽道人嘿嘿笑道:“可惜他要走一条以武入道的路子,若他改修道法,我必一力荐他上龙象山去,如此明珠蒙尘,岂不正该惋惜?”
凌雪落见他竟是可惜这一点,不屑说道:“你先打赢了他再说,以武入道怎么了?可不比你们修道之人差!”
空泽道人这次却难得没和她抬杠,道:“这句话倒还有些道理。”说着容色一整,道:“那便分出个胜负再说!”
二人再度交手,空泽道人默运灵法,将灵觉铺展出去,手上法诀连弹,空中若有噼叭轻响暴出,四下里空寂一片,却无道法显现。
聂沉脸色微变,但觉四周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起来,蓝色电光若隐若现,游离其中,心下顿时想到:“不好,这是雷法将出的征兆!”
雷法在所有道法之中威能最大,却又最是难学难精,行法之时还得预先以灵觉布置,指引雷罡方向,若不然还没等打着对手,自己就已先被雷法电得外焦里嫩。聂沉上一世时混迹修界几十年,对各种道法均有涉猎,虽然所学不精,但见识还是有的,此时身体的灵敏程度比上一世犹甚,只一感应到外界的变化,便知是雷法发动之兆,心下暗暗叫糟之时,脚步再起,直往空泽道人立身之处扑去。
空泽道人一面发动雷法,一面分心二用,另又打出一道神行咒加诸自身,脚步飘忽,悠悠退后,与聂沉不远不近始终吊着十来丈的距离。
如此一个追,一个退,晃眼间在问愁轩外绕了个大圈。聂沉身周的雷电之兆越来越烈,眼看便要发动,他知道再追下去已无用处,忽然脚步一顿,一掌打在身前空处。
一掌打出,聂沉再不停顿,一掌之后又是一拳,一拳之后再一脚踢出,每一招发出,尽是打在身周虚空之地。
凌雪落见他忽然间便似发了癔症一般对着空处拳打脚踢,不由看得张大了嘴巴,心下好不着急:“他这是怎么了?咬牙切齿地跟谁较劲呢?”
满天乌云之下,荒山孤楼之外,聂沉一招快过一招,乍一看上去,便像是他身周有个无形无影的敌人,迫得他不得不发招自保,情势颇显诡异。
那店小二小六子扒在窗前已是看了不少的热闹,这时忍不住惊叫道:“有鬼!”
凌雪落机灵灵打个寒颤,瞪眼道:“胡说八道什么?别吵!”
小六子牙关打战,磕磕巴巴道:“我,我可,没有胡,胡说八道,邓客官这是,这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凌雪落此时也有些心下没底,强自道:“有鬼也是你们问愁轩养下的,回头小心它咬你脖子!”
小六子吓得“啊”地一声,战战兢兢地只觉脖子后面凉气直冒,似乎真有个鬼魂吊在后面吹冷气,这一下他更是吓得厉害,连忙从窗户里爬出来,躲在凌雪落身后。
凌雪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顾不得理他,只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在聂沉身上。
聂沉打得一阵空拳,额上汗水滚滚而下,神色间却是越来越放松,身体疲累欲倒,脸上竟然还笑了出来。
小六子指着他道:“你看,你看,邓客官被迷得不轻呢,我听小虎子说,他们家乡有个人被鬼迷了心窍,又哭又笑,又唱又闹,好几天后忽然上吊死啦!上吊死的时候,脸上就是这副神气!”
凌雪落再也忍耐不住,转身一个爆栗凿在他额头上,道:“闭嘴!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这张乌鸦嘴。”
小六子委委曲曲道:“我这是为了邓客官好哩,凌少爷,你快点去求那位道爷。”
凌雪落奇道:“我求他做甚?”
小六子道:“求他给邓客官捉鬼啊,道士可不正是捉鬼的能手么?”
凌雪落被他吵得头昏脑胀,听他越说越是离谱,忽然间心烦意乱,只是想到:“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见他受困,比自己受了欺负还难受?”
这时那乱松岗主人忽道:“成了!”
两字落地,场中聂沉忽然一声清喝,双臂猛地往外一挣,便似挣开了一副大大的枷锁,浑身虽然大汗淋漓,却莫名透出一股神清气爽的意味。
空泽道人脸色倏变,似是看到了从所未见的奇景,一时间竟然怔在当地。
乱松岗主人长声大笑,苍老声音忽左忽右,于山间回荡,众人但闻四面笑声不绝,犹如好几个人同时大笑,隐然带起隆隆之意,回环连绵,声势好不骇人。
空泽道人抬头望天,半晌不语,忽然问道:“你还有几成力道?”
聂沉想了想,道:“三成,道长呢?”
空泽道人道:“我的法力也还剩三成。”
聂沉道:“胜负未分,再来。”
空泽道人猛然间只觉意兴阑珊,摇头道:“不用再比啦,第二场也是我输了,三打两胜,这场赌赛,小兄弟赢了。”
凌雪落见他忽然认输,不由好生不解,虽是如此,心下却如释重负,走到聂沉身边小声道:“恭喜邓兄弟。”
聂沉道一声:“侥幸。”说着眼望空泽道人,道:“道长明明行有余力,却又为何不比了?”
空泽道人生性洒脱,稍一失落之后立时振作,笑道:“老道虽然封了九成法力,不过见识还在,灵觉未损,其实占着老大便宜。小兄弟武学资质之好之奇,着实出乎老道的意料之外,再比下去老道可占不了半点便宜啦,与其跟个街头混痞一般死缠烂打,还不如乘早认输,保全一些脸面。哈哈。”
聂沉见他败亦败得磊落大方,拱手道:“道长当世高人,晚辈诚心拜服。”
空泽道人道:“你方才以拳脚破解我那雷法,用的是什么法门?”
聂沉道:“雕虫小技,让道长见笑了。”说着便待解释几句,那乱松岗主人忽地打断他的话头道:“以武入道,这便是门槛了。”
空泽道人道:“乱松岗主人恁地小气,便让他跟我分说两句,又不会泄了你的老底去,你在旁边着什么急?”
乱松岗主人反问道:“道友又不习武,何必刨问我们这些习武之人的吃饭家伙?”
空泽道人嘿嘿一笑,不置可否,默运心法解开封禁自身的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