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文宪精神一振,抬头看去。
只见天边有几道剑光于乌云之下显现,漫天风云之中,如是划过长空的闪电,煌煌然直往奉章城而来。
城外的民众这时也已看到,人群外一个孩童拍手叫道:“神仙来啦!神仙来啦!”
他家大人连忙将他抱在怀里,捂住了他嘴。
贾文宪当先拜倒身去,大声道:“恭迎上仙驾临奉章城!”
城外聚集了数百看热闹的民众,加上贾文宪带过来迎接的人众,直有千人之数,随着他的这一拜倒,顿时呼啦啦跪了一地,齐地大声道:“恭迎上仙驾临奉章城!”
上千人的呼声汇在一处,虽然不甚齐整,却也自有一股隆隆之意,直欲穿入云霄。
聂沉生在开明之世,上一世除了拜师学艺,从来没有动辄跪拜的习惯,此时一愣之下,不由慢了一拍,凌雪落在他手臂上一拉,他便蹲在地上,混在人群中,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城外乌秧秧跪了一地的人口,那五个龙象山的人却没跪拜,五人中只有三人身具御遁之能,起得剑光飞到空中,束手垂立,躬身道:“恭迎真人!”
众人听得这几个字,不由心下一震,原来这次来的不是郡府的太甲真君,而是州府的五方真人,无怪乎贾文宪如此挖空心思地奉迎,他也是怕得紧了。
那几道剑光不一刻飞到近前,众人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自也没人敢抬头去看一眼。
聂沉偷眼看去,只见剑光共有七道,临到近前也不散掉飞行之时挡在身前的遮掩遁光,七人的身形掩映在遁光之中,看不清是男是女。
高空罡风炽烈,修者习得御遁之法后,快速飞行时若不行法于身前布下遁光抵挡罡风,光是空气中的摩擦力就能要人老命,飞不了多少里地便能燃成一团慧星。但若法力低微不足以布遁挡罡,则就只能缓慢飞行,饶是如此,许多初习御遁之法的修者,仍然会被空中气流吹得须发戟张,犹如天魔乱舞。
这七名修者飞行快速,此时仍行有余力以遁光遮掩面目,显然修为都颇为高深。
只听遁光中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道:“真人说了,无须大礼相迎,都快起来吧。”
众人纷纷起身,垂首敛眉,贾文宪道:“上仙远来辛苦,请到城中奉茶。下官整治筵席,再为众位上仙接风洗尘。”
先前那位男子道:“你便是贾大人吧,真人听说你治城有方,在路上还夸了你。”
贾文宪喜色一涌,忙道:“下官惶恐,能得真人只字赞言,下官祖上荫德,此后必尽心竭力,供真人驱使。”
那男子“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时忽听遁光里一位女子道:“你只管将心思用在治下的百姓身上,我不需人驱使。”
贾文宪听她口气,竟是五方真人当面,虽在寒春,脸上汗水却是嗖地一下冒将上来,连忙一整衣冠,骇得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凌雪落轻轻一笑,低声道:“贾某人向来口舌便给,想不到他也有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转眼见聂沉脸上不自禁露出一股喜不自胜的神情,又道:“你在欢喜什么?”
聂沉听那遁光之上的女子声音柔软动听,如同间关莺啼,一颗心扑扑而跳,欢喜地如同要跳出胸腔,只在心下暗道:“原来是她,她怎么来了?”却是没听到凌雪落的话语。
凌雪落扁了扁嘴,道:“你听她声音好听,这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啦?真没出息!”
聂沉这时已缓过神来,轻声笑道:“可不是么?她的声音比你可好听多啦。”
凌雪落不自禁地涌起一阵怒意,道:“小爷生就一副男人相,不会捏着嗓子温柔作态,你若嫌声音不好听,以后少和我说话!”
聂沉心中欢喜,也不和她分辨,脸蕴微笑,自顾自想着心事。
凌雪落没得他回应,心下更怒,一把推在他肩上。
这一下含怒出手,聂沉猝不及防,顿时被她推得往后跌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两个人。
人群中微一骚动,聂沉连忙站好,低声道:“别胡闹。”
凌雪落面有得色,道:“你家少爷就爱胡闹,你管得着吗?”
聂沉当真拿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没办法,苦笑摇头,眼珠一转道:“你方才叫我少和你说话,现下我不说啦,咱们谁也不惹谁,算我怕了你。”
凌雪落哼哼两声,正要再讥讽他几句,却见半空中一道遁光再起,迳往奉章城中投去,身后那六道遁光中有人唤道:“真人。”说着连忙跟上,同去奉章城。
城外的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那五方真人只说了一句话,竟然就再不停留,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姿态,当真叫人难测渊深。
七道遁光走了五道,只有两道留了下来,二人消去身前的遁光,众人只见这二人一个神情粗豪,一个身态潇洒,那粗豪男子道:“此行奉章城,我等带了山主的一道法旨,这就要颁布下来,诸人接令。”
城下众人以贾文宪为首,俱都重新跪倒。那几名龙象山的巡城灵将也各自跪下,静等那粗豪男子示下。
粗豪男子道:“山主令谕,此后龙象山治下,于各处开设法堂,无论身份贵贱,职责高低,俱可到法堂之下验明资质。若是资质可堪造就,便能得人传授灵法,择优而录。”
一句话说得甚是简洁,众人听得都是微微一愣,没明白话语中的意思,贾文宪不愧是玲珑心窍,当下大呼道:“山主开明通达,实乃当今明主!我等凡俗百姓得此修习仙法的良缘,万千之幸!”
这句话大家总算是听明白了,奉章城外顿时沸腾一片,众人跪在地上,俱都欢喜得浑身颤抖,山呼海啸一般高声叫道:“山主英明,当今明主!山主英明,当今明主!”
那粗豪男子满意点头,会同龙象山众修,迤逦往城中而去。
众人爬起身,个个弹冠相庆,比过节还要热闹。
聂沉看着周围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身影,心下暗暗叹道:“这一手当真漂亮,只此一下便让奉章城百姓从此归心。”自他从云仙谷脱身出来,在各地流亡的这一段时日里,他也渐渐明白,世俗之人想要修习灵法,可不像云仙谷里的聂氏族人那般容易,说得难听一点,实比登天还难。青阳宗因为要守候开启混元一气珠的人,不得已才在聂族中传下启灵之法,碰着资质好的还要收入门中,而外面的人则没有这个待遇,世俗界与修界壁垒森严,凡俗人物即便是想见一见那些高来高去的修者都不可得,更不要说修习灵法了。虽然市井间也散布着一些会使小法术的人,但那些法术只能拿来好勇斗狠,想要以之修身养性延年益寿,提也休提。
青阳宗经营此方地界早已多年,奉章城陷落以后,一众百姓迫于龙象山的压力,不得不低头,实则心里面并没有多少归属,龙象山主颁下这道令谕,等于变相打破了横亘在修者与凡人的那一堵高墙,一众百姓得知自己也有修习灵法位列仙宗的机会,此后自会死心塌地地追随龙象山,真正成为龙象山治下的忠民。
想到这里,他又不自禁地想到,龙象山主易泓究竟何许人物,如此别出机杼,难怪容芷嫣早存死志,却也被他弄到了麾下,做了关罗州的五方真人。
方才那声如莺啼婉转的女声,正是容芷嫣所发。聂沉与她有过一席谈话,再加上她的声音特别,只一听她说话,便知是她。聂沉原本还在担心她失手被擒后,会不会受到龙象山的折辱,此时见她好端端地,更已做到了龙象山的要紧高位,当然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
由此便也更加好奇,对那大千真人易泓悠然神往起来,暂时竟然忘了自己和龙象山之间还有一道大仇未解。
众人热闹一阵,便也渐渐散去,聂沉兀自听得众人边走边议论不休,心想这些人只怕欢喜得今晚都睡不好觉了。
凌雪落神色不屑,咕哝道:“不就是修习个灵法么,有什么好高兴的?”
聂沉奇道:“难道你就不想?”
凌雪落“哼哼”一笑,道:“要我像个娘们一样捏着手指,扭扭捏捏地掐法诀,还不如一剑杀了我,小爷此生只恨不能做个长枪大戟,十荡十决的硬汉子,那些灵法即便摆在我面前,小爷也不正眼瞧它一瞧。”
聂沉听她说了这个理由出来,不由地哑然失笑,暗道这**果然彪悍,人家那些翻山倒海的手段,到了她嘴里,竟然成了小娘子般的扭捏作态,那些修者若是听到她的话,还不得气得呕血三升?
正自好笑间,忽听身后有人道:“女娃娃好大的口气,认真该打!”
这声音来得好不突然,便像是有人挨着耳朵说话,颈后似还能感觉到那人说话喷出的热气,二人吓了一跳,霍然转身,却见身后空荡荡地,半个人影也未见着。
聂沉眉毛一皱,瞥眼间看到城墙拐角处有一片衣角一闪而没,知道那人躲到了城墙后面,心下暗自骇异,好快的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