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下方的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有些怯意,不知道还要不要再上前挑战。
聂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显现,心下却如滚如沸,不停地腾起阵阵战意,修习劫法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人争斗,但觉周身血肉在劫法的运动之下,自然而然地随之调动起来,皮肉之中如有一根大弦轻轻弹动,时而崩紧,时而松弛,带起阵阵颤意,紧张中犹揣着三分跃跃欲试,直欲再找个人大战三百回合。
与此相反的,心中却似又有个声音在说,天下争胜手段种种,无非两种情况,要么唯快不破,要么一力降十会,万变不离其宗。你便是千招万招地使将出来,弄得自己都眼花瞭乱了,最后致胜的,往往却只有一招。
这是上一世时初入修真时,他师父曾对他说过的话,聂沉为此还有过疑问,却被他师父一个爆栗敲在额头,言道他这是武侠小说看得多了。
后来他师父解释道,不管是修者与人斗法,还是常人老拳相向,其实目地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为了争个输赢。既然是争输赢,那必定会有争输赢的手段,以此衍生出来的,便包括武技,武器,法宝,法术等等此类。
这些东西不管名目怎么繁多,不管它怎么千变万化,最终都是为结果服务,也即是说,人们如何使用它们,成为赢家。
他师父还说,小说演义里的侠客一出剑便是几朵几朵剑花,一出手便是多少多少掌影,听起来威风八面,似乎你少出几剑少打几拳,都不好意思在江湖上混了,其实都是胡扯八道,纯属臆想。
打架不是画画,每一剑每一拳都不是事先在画布上画好的,而是要靠人实打实一剑一拳地打出来的,你若真有那个闲功夫弄出那么多虚招来,还不如直接追求极限,一招制敌。当然这种境界非常人所能办到,在没达到这个境界之前,那些虚招多少还是能起到一些迷惑人心的作用,普通人看在眼里难免会说,这招使得真好,倘若哪一个虚招变虚为实,那便能要人老命了。
变虚为实,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何其难也,试问哪一个人能轻易办到?一剑刺出十八道虚影,十八剑都没刺中,那便十八剑都是空的。相反的,你若一剑便能刺中,剩下的十七剑还有刺出去的必要吗?要是碰到个高明一点的对手,就在你全神贯注刺那十八剑虚招的时候,人家以逸待劳,一巴掌便能扇得你找不着北。你那剑影刺得再华丽,哪怕能在人脸上刻出一朵花来,可是落不到实处,那便是一文不值,比街头卖艺的还不如。
倘若把那十八剑的功夫,换成一剑刺出来,那得快到什么地步?刺得中的时候,敌人已经倒下了,就算刺不中,那时候再变招,似乎也来得及吧?
这便是快的真谛,唯快不破,正在此处。
斗法争斗还有另一个真谛,那便是一力降十会。这种境界比快更难达到,出招速度达到极限的时候,敌人往往反应不及,而力量到达一定境界的时候,敌人就算反应过来,却也根本想不出破解的办法。
如果用计策来比喻这二者的区别,出招快可谓之阴谋,胜在出奇不意,力道足则谓之阳谋,胜在势所难当。
一招即出,如山倾倒,一法在前,如海倾侧,明明看在眼里,却根本无能与抗,出招再快的人碰到这种情况,也只剩下一条道路可走,那就是逃,有多远逃多远。
聂沉上一世在修界中虽然没混出什么名堂,也一直没沾到这两种境界的边儿,不过好歹也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早将这两种境界在心里念叨了千万遍,这一世修行劫法,三个月的时间初入门径,此时与人争斗,一见对方出招,立时便想到了这两种境界上去,心想既然一招便能克敌制胜,那何必再多使几招白白浪费力气?
心里这样想着,应对之时便自然而然地做出反应,殷福想要以力取胜,他便针锋相对,使出比殷福更大更巧的力道反制。殷刚想要以快取胜,他便以快打快,在殷刚的膝撞还没上身时便将其打飞。两场对敌都没有华丽的招数出现,但却简单实用一招制敌,也算是活学活用,没有辜负他师父上一世时对他的谆谆教导。
问愁轩内一片安静,似是呼吸可闻,殷少爷终于不敢再轻视,缓缓退下楼梯,却听那光头汉子道:“公子爷,我来。”
殷福和殷刚哼哼唧唧地爬起身,站在殷少爷身后,叫道:“齐师傅,那小子会妖法,你可得小心了!”
光头汉子齐师傅浑身暴出一阵噼叭声响,忽地伸手将上身衣物一把扯下,但见他肌肉虬结,如老藤贲起,内中似有颗颗小珠滚动,脚步沉稳一步一顿,慢慢往楼梯上走去。木质楼梯在他的踩踏之下,吱吱乱颤,似是下一刻便会承受不住,轰然倒塌一般。
聂沉见他的外门功夫已然练到筋骨皮上,当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周身劫法越运越快,身体微微躬起,似是一张崩紧的大弓,只待弓弦一响,便要激射而出。
二人越挨越近,楼上的凌公子此时也起身走到楼梯上方,左手执酒壶,右手执酒杯,那双妙目一瞬不瞬地盯在聂沉身上,眼中如要放出光彩,连酒都忘了喝了。
殷少爷一见之下更觉恼怒,心下已然想歪了去:“雪落谁都不叫,单单叫了那小子陪她喝酒,莫非她对那小子起了心思?”
满场的寂静之中,忽听得光头汉子“嘿”地吐气开声,双掌并起,缓缓向聂沉推去。
凌公子见他双掌之上若有颤意,忽然想起家中有一位武师曾经言道:“外门功夫练到高深处,周身皮肉坚如铁石,兼又敏感无比,有时候看似纹丝不动,其实只要外力一触,他便能暴起发难,循那一丝外力而进,将身上的力道集于一点,排山倒海般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想到这里,她连忙叫道:“邓兄弟小心!”
聂沉也知道那光头汉子难斗,脸色凝重缓缓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光头汉子不为所动,紧跟着又踏前一步,双掌仍自凝而不发,掌锋所及之处,二人之间的空气似都要凝固了一般。
一步之后,聂沉再退,光头汉子再进,转眼间五步过去,眼看就要退到二楼了,楼下的殷福忽地“哈哈”一笑,道:“那小子没招啦!”
正在这时,忽听“喀啦”一声大响,光头汉子身形一晃,竟是踩断了一块楼板!上方的聂沉立时动了,顺着光头汉子身形倾倒的势头,伸手在他左臂上一按。
光头汉子原本稳稳上楼,那楼梯看似随时都可能倒塌,其实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楼梯的颤意来自脚底,只要自己蕴力不发,楼梯就决不可能支持不住,就在他将全副的心神都放在聂沉身上之时,却没想到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楼板竟然被他自己一脚踩断!
这一下双方的平衡态势顿被打破,一脚踏空,光头汉子全身的力道如同找到了一个泄洪口,直向脚底涌去,这时聂沉的那一按又恰如其分地到了,轻飘飘的一按之下,其实力量却大得出奇,光头汉子再也支持不住,轰地一声将楼梯撞破了一个大洞,直跌到二楼去了。
轰然大响中,问愁轩外面似乎有个人轻轻的“咦”了一声,那声音极低,若不倾耳细听决难发现,掩盖在光头汉子栽倒楼下的噼哩叭啦的杂响之中,更是显得轻微至极。
凌公子看得哈哈大笑,边笑边道:“殷大少,你家这位齐师傅的功夫想必是极好的,却又为何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摔自己一个大跟头?莫非他出工不出力,一见邓兄弟不好对付,便想使个苦肉计蒙混过关?”说话间笑声不绝,忽又抬头喊道:“喂,乱松岗主人,你这问愁轩年代太久啦,楼梯都被蛀虫全蛀坏了,殷大少若是耍起赖来,你这一回势必要赔不少的医药钱!哈哈!哈哈!”
这女子喝了不少酒,此时早就醉了,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笑闹不停,狂放之姿恣意横流,比之男子还更显几分豪迈,楼下的殷少爷听得脸色阴沉,黑得直欲滴下水来。
光头汉子栽倒楼下,压垮了一张大桌子之后沾地即起,竟似没受什么伤,抬头抱拳道:“兄弟好手段,齐某服了。”
这句话却是对着聂沉说的,众人微微一愣,暗道:“他自己踩断了楼板,要怪只能怪运气不好,跟那兽皮小子有什么相干?”
聂沉抱拳还以一礼,道:“承让。”
方才的那一番交手,开始得凝重,结束得突兀,外人看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其实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清楚,那块楼板不是被齐姓光头汉子踩断的,而是被聂沉事先便运力踩断了一大半,当时就算是一个小孩儿踏上去,也会立时断裂,齐姓汉子步步紧逼,结果便也可想而知。
齐姓汉子服的是聂沉神不知鬼不觉踩断楼板,挖坑让自己跳的手段,而聂沉的“承让”则是一句实话,那齐姓光头汉子的外功已颇具火候,如果自己不是用了这个奇招,胜负之数当真不好说。
劫法看起来与武技颇有类似,其实内外兼修,法技并重,当时他没把握取胜,只好暂且避其锋芒,一步步缓缓退后。退到第三步时,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当下暗中将劫法运至脚底,法力于脚底外现,瞬间震颤了无数回,那楼梯外表未变,其实内中早被劫法法力震成齑粉,光头汉子未有察觉,顿时上了这个恶当,心神大乱之际,再被聂沉乘隙而进,这才一招奠定胜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