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公子笑闹一阵,醉眼迷离着在楼下扫视一圈,摆手道:“三场都打过了,楼梯也被你们打坏了,殷大少,今日胜负已分,不必再比了,你若不忿,下回咱们找场子再打过,嗯,不送,不送。邓兄弟,咱们接着喝。”说话间身体一歪,跌了两步,迳往酒桌那边走去。
那殷少爷沉声道:“谁说胜负已分?雪落,我这边还有一位林如海道长,择日不如撞日,我这便叫他与你这手下再过过招。”
凌公子止住脚步,回身笑道:“车轮战么?我倒没看出来,你的脸皮竟是越来越厚了。”
那殷少爷脸上一红,硬着头皮没理她,暗地里对着身边的鼠须道人使个眼色。
鼠须道人林如海“嘿嘿”一笑,手中掐个法诀,指尖虚空之处忽地冒出一团小火苗来,阴声道:“车轮战倒不至于,他若接得下我一招便算我输,怎么样,凌小姐?”
凌公子脸上一凝,顿时酒醒了大半,脱口道:“原来却是个修士,殷大少,你让修士对凡人,似乎不合规矩吧?”
殷少爷笑道:“殷凌二府两代世交,本来就亲近得紧,我今日找到问愁轩来,只不过是想和雪落妹子把酒言欢,共谋一醉,却没想到雪落妹子你喝醉了酒,竟然叫个恶奴挡住我的去路,我这也是没办法,只好陪你玩玩。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咱们又不是有什么深仇非得拼个你死我活,玩玩而已,何必较真?”
凌公子“呸”地一声,跟着看向聂沉,眼中虽然颇有担扰之色,却也带着几分好奇,想要看看那小子有何反应。
聂沉上一世时便是修者,几十年里打了无数场架,多半都是和修者之间进行的,此时心下非但不如何发怵,反而有些跃跃欲试,劫法运动之下,便要出声答应。
这时忽听楼下那店小二的声音道:“各位客官且慢,听小的说一句话可好?”
那殷少爷不耐烦道:“打坏了多少东西,待会赔你便是!”
那店小二微微揖了揖,道:“店里的东西被各位打坏了,自然是要赔的。方才我家东翁说了,东西坏了可以再修缮,不过谁若想一把火烧了小店,那可就太**善了。我家东翁还说,叫这位会放火的道爷快快收了法术,要打架自到别处打去,鄙店虽然打开门来做生意,但是这样的客人却恕不招待……”
这番话说得客气,实则内里颇多颐指气使之处,他左一句我家东翁,右一名我家东翁,早把殷府的几个下人气得恼了,殷福不待他说完,已是大声喝道:“你家东翁是天王老子么?可知我家公子爷是什么人物?一把火烧了这破店,那也是给你们面子,小子休得再呱噪,快快滚到一边去!你店里坏了什么东西,我家公子爷自会加倍还你,再敢罗里罗嗦,大爷先要你好看!”
那店小二却不惧他,自顾自摇头道:“银钱么,我家东翁却是不缺的。这间问愁轩既是好酒之人谋得一醉的地方,也是我家东翁的清修之所,小的哈声哈气地招待客人,客人便也好声好气地图个乐呵,但若有人强买强卖,或是仗势欺人,自也会有我家东翁为小的撑腰,小的在这问愁轩一干十来年,历来少有受气的时候。好比上一次,有一个客人……”
殷福听他没完没了地说个没完,到后来竟然还举起了例子,仅有的一点耐心便也消磨光了,怒吼一声道:“小子找打!”
话音才一落地,他身边的殷刚却已先他一步闪身而出,伸手便向那店小二的脸上掴去。
那店小二嘴里说不怕,其实心下也颇惴惴,眼见身前人影闪动,吓得连忙一缩头,抱着脑袋大叫道:“打杀人啦!”
殷刚的手掌没扇到他脸,一脚飞出,将他踹翻在地,哈哈笑道:“我看你家东翁如何为你撑……”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地一声尖啸之音响动,从楼外飞进来一样小物什,白影闪动,直奔殷刚伸出去的那条右腿。
殷刚的轻身功夫虽好,却也快不过那件小物什,脑袋里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啪”“咔啦”两声响,跟着右腿上传来一阵钻心剧痛,同时一股巨力自那小物什上传来,压得他全身往下一趴,竟是单腿跪在了那店小二身前。
那小物什这才叮地落地,在地上溜溜转个不休,过得好久才缓缓停止,众人张眼看去,原来却是个白色的小瓷酒杯。
那边厢的殷刚抱着右腿滚倒在地,痛得杀猪般大叫起来。
殷福情知有异,连忙上前察看,一看之下,顿时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原来殷刚的那条右腿胫骨已被那小酒杯打得粉碎,软绵绵地搭拉着,只怕这一辈子也别想恢复了。
众人无不相顾骇然,暗道那小酒杯轻飘飘地没三两重,被楼外之人运劲打进来,不但打碎了殷刚的腿骨,易碎的酒杯自身竟然还完好无损,如此巧妙的运力之法,便用神乎其神来形容,那也不为过了。
殷少爷脑中一激灵,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脱口道:“乱松岗主人!小二你方才不是说,你家东翁少有过问店里面的事情吗?”
那店小二也有些省不过神来,晕晕乎乎随口答道:“的确是这样啊,不知道今日吹了什么风,他老人家不但在我耳边传下话来,现下还为我出气,啊,我知道了,他老人家一定是见我平日里做事勤快,这才破例管了管。唉,我说几位客人,方才我那话里虽然有些夸大,你却不能不信啊,现下倒好,这位好汉的腿脚被他老人家打坏了,以后还怎生过活?唉,造孽啊,啊不不,我不是说我家东翁造孽,而是你们实在不听劝,殊不知我家东翁脾气虽好,但却最看不得下边的人吃苦头。就像那一次我娘病了,他老人家似乎见我心情不好,便在柜台上给我留了几两银子,还写了个纸条,说是准我几天假,叫我回去好好照应老娘。啊,还有一次,和我一同做事的小虎子被客人无端骂了几句,东翁他老人家知道以后,便和我们说,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情,只管骂还回去。他老人家还说,问愁轩以酒会友,可不是哪一条恶犬都能乱吠的地方。过不几天那恶客又来了,等他再骂人的时候,小虎子当下把东翁的话一说,那客人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走了,你们可不知道当时小虎子有多痛快……”
问愁轩内一片安静,只剩下那店小二唠唠叨叨说他东翁如何如何仁善的声音,众人被他说得脑袋都快晕了,殷少爷抬手对着店外空处抱拳道:“今日多有得罪,还望乱松岗主人见谅。”说完不等外面的人回应,指使手下人扶起殷福,道:“我们走!”
殷府的几个人一走,问愁轩里顿时显得空落落起来,二楼的凌公子早没了半点醉意,大眼在店外逡巡不停,似是在寻找什么。聂沉则是看着楼下的那个小酒杯怔怔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店小二没了听众,只好讪讪住嘴,转而收拾乱成一团的店面。
凌公子看得一阵,却没寻着那人的半点踪迹,摇头重重一叹,过了一会才对着楼下道:“喂,小六子,我今日没带那许多银钱,店里打坏的东西都记在我的帐下,改日再拿来给你。”
小六子正是那店小二,闻言两手连摇,道:“东翁说了,他今日看到些有趣的事情,不用你们再赔钱了。”
“有趣的事情?”凌公子微微一怔,想了想又道,“他有没有跟你说,是谁做了这些有趣的事情?”
小六子心下回忆,有些不确定地道:“似乎是这位邓客官吧?当时我也没听清楚,只听他老人家模模糊糊说,邓客官那一脚踩得好,有点他老人家当年的意思。”
凌公子更糊涂了,转眼看向聂沉:“你什么时候踩过哪里一脚,还踩得这般有趣?”
聂沉笑道:“今天我踩的地方多了,要是我知道哪一脚踩得这般有意义,必定会牢牢记着,然后再拿个炭笔把那地方标记出来。回头只要一看到那地方,我就能想起来,哦,我这一脚踩得妙不可言,连乱松岗主人都觉得有趣。”
凌公子听他东扯西拉,知他不愿意说,当下白他一眼,又对着小六子道:“总是听你说我家东翁长,我家东翁短的,今日我们可都没见着他的半点影子,难不成他会隐身法术,偷偷地跑进来给你传话?”
小六子苦着脸道:“我也觉得奇怪哩,当时我只听到耳朵边上响起了他老人家的声音,前后左右看了个遍,却也没见着他老人家的身影。是了,凌公子你说得对,他老人家厉害得紧,说不定便会使些神仙一样的法术,让别人瞧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