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地头,横地里只见好一座气派的大宅子,青瓦白墙,占地极广,临街的一面开着两扇高有丈余的包铜大门,门前两座威武的石狮子,振鬃奋爪,栩栩如生,门头上悬着一块大横匾,上书“凌府”二字。
二人来到侧门处,和那门房对答两句,便被其引进门中,穿廊过坊,直走了一泡烟的功夫,才算到了一处演武场内。
那门房介绍了个武师与二人认识,转身回去了。
那武师大号落雁枪蓝立,是个痴肥的大汉,在二人眼前一站,便似个铁塔一般,天上的日头都被他遮了大半去了。
陈炳秋只与那门房有些交情,却不认识武师蓝立,这时不由有些惴惴,磕磕绊绊道:“这位,这位是逃避水灾过来,过来奉章城的邓有方,我是城中本地人,听说贵府,贵府招聘武师,这才带他过来。”
蓝立斜眼看来,见聂沉身板瘦削,斯斯文文地便像个读书郎一般,笑道:“奶腥味都还没脱,这就来应聘武师,你二位这是在拿我说笑吧?”
陈炳秋忙道:“有方的力气大得紧,胆气也壮,年纪虽说轻些,却也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再过几年,力气说不定越发大些,蓝师傅切莫小看了他。”
蓝立道:“哦?力气大,怎生个大法?”说着往武场内的一个石礅指去,“耍两下试试。”
聂沉委实不想像个卖艺的一般受人摆布,不过现下碍于生计,却也不得不低头,眼见那石礅有小半个人高,中间有两个小坑作成的把手,估摸着怎么地也有三四百斤,当下走过去,右手伸出拿住一个把手,也不见他如何吐气开声蓄力作势,直挺挺地便把那石墩单手举过了头顶。
陈炳秋看得好笑,忍不住问蓝立道:“蓝师傅,这东西是纸糊的吧,轻飘飘地没半点分量,你尽管选个难点的题目,如此才能显出有方兄弟的手段。”
蓝立的脸皮抽搐不休,半晌也没回他,只是看着聂沉道:“快放下来。”
聂沉轻轻将那石墩放下,道:“我还会些拳法,不如再练一趟给蓝师傅瞧瞧?”
蓝立脸上抽搐犹自未停,道:“这些尽已够了,待我和龙把头说说,明日你便上工。”
陈炳秋听得顿时怔住,眨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愕然道:“就这么简单?咦,蓝师傅,你这脸上是怎么了,可是昨晚睡觉落了枕?待我给你扭一扭大筋,保管你立时便能恢复。”这人跟着陈克难学医,着实学了几招散手,一见蓝立脸上有蹊跷,顿时技痒,便要给他治一治。
蓝立强自笑道:“不碍事。”向聂沉一拱手道:“邓兄弟好本事。”
聂沉还以一礼,正要问问他工钱是怎么算的。这时忽听武场外闹哄哄地来了一群人,不一刻全涌进武场,当先一人锦服玉带,作劲装结束,腰间悬着一柄锷镶宝玉的长剑,走路便似一阵风般,身材却不甚高大。
聂沉暗暗喝了一声采:“好一个英俊少年!”
但见那人年只十五六岁,剑眉星目,鼻挺唇薄,顾盼之间英气勃勃,如有光华四射,果真英俊非凡。
蓝立连忙抢上前去,道:“凌公子来啦。”
那凌公子眼光在聂沉和阵炳秋身上一扫而过,并不多做停留,迳自走向兵器架子,道:“蓝师傅起得恁早。今日学枪,正好要来向你讨教。”
蓝立忙道:“不敢。”
陈炳秋在聂沉身边小声道:“那位是凌府的小公子,最爱舞枪弄棒习练武艺,以后你在凌府上工,可以多在他身边转转。我听说他出手豪绰,一高兴便会打赏下来,你只要得他一次打赏,便能抵上几个月的工钱了。”
聂沉未置可否,心下暗道:“刚一见时我还以为他是个少年,这时看得仔细了,却原来是个女子,不知她为何做男装打扮,人人又叫她公子?”那凌公子胸前鼓起,颈下也无喉节,说话的时候声音透着些宛转意味,举止神态虽强作男子之姿,不过身体上的特征却掩盖不掉,明眼人一看便知,聂沉两世为人,自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看走眼。
那凌公子在兵器架上选了一杆长枪,又试了试轻重,忽地一摆枪头,往前虚刺,枪身上带出呜地一声怪响,劲力已见不俗。
她带过来的都是府里的护院武师,此时见她要学枪,便为她搬开武场里的碍手物什,有一人走到聂沉试过的那石墩前,双手把住两副两手,“嘿”地一声大喝,将那石墩扛上肩头,腾腾腾走到武场边上,丢下地去。
石墩嘭地落地,砸得半尺厚的青石板都翻转起来,旁观众人哄然叫好:“纪师傅好神力!”
那姓纪的武师洋洋得意,自回场中叉手而站。
忽听得场边上一声怪叫,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之意,似乎也被那纪姓武师的神力震住了,众人心下不由好笑,向那边看去,场中的凌公子也随之转过头来。
只见一个面相普通的青年指着那石墩半晌说不出话,跟着又像看怪物一般看向他身边那个反穿兽皮衣衫的少年,张嘴结舌道:“那是真石头?我还以为是纸糊的呢。”
那姓纪的武师不屑说道:“笑话,你可见谁家的演武场上摆个纸糊的墩子?真是少见多怪。”众人嗤地一笑,转头不再看那二人。
陈炳秋被纪姓武师讽刺,脸上不由一红,正要辨驳两句,聂沉已是拉着他往外走去,道:“医馆里想必已忙得很了,咱们快些回去,迟了陈大夫又要骂人。”
陈炳秋身不由己得被他拉住,嘴里想好的话便说不出来,只道:“方才你单手就把那石墩子举过了头顶,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有方兄弟,我真没想到你的力气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
聂沉苦笑摇头,方才那一下只是他眼见蓝立似乎要赶人,这才不得已露了一手,却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武力原没自己想像的那般夸张,连日里那些高来高去的修者见得多了,以为俗世里必也藏龙窝虎,混一碗饭吃没那么容易。
正是有了这些想法,他这才什么地方都往高处看,连见工的时候人家一露出不屑的态度,他就自然而然地想到,蓝立叫我耍两下试试,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这三四百斤重的石墩是个练家子都能举起来一般,我若不露出一点特异之处,他如何肯要我?
直到那纪姓武师肩扛石墩,众人又哄然叫好,聂沉总算明白过来,自己的这一手露得太大了,风头出得太大可不是好事,一个不小心便能惹来无尽麻烦,身在龙象山管辖之地,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陈炳秋的话语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好能够让场中的人听见,聂沉恼得直响捂住他的嘴叫他从此说不出话来,不过却已晚了,那纪姓武师眉毛一挑,喝道:“好大的口气!二位慢走一步,可否让在下见识见识,如何将那石墩单手过头?”
这么一来,聂沉想走也走不了了,当下做个团团揖,道:“小弟也就空有一把子憨力,如何敢叫纪师傅口称见识?日后小弟还要在府中与纪师傅共事,请教的地方必定极多,纪师傅不恼我愚笨,我便谢天谢地了,其它的不敢奢望。”
纪姓武师听他说得谦和,气也消了大半,“哼”地一声,不再说话。
他们这些练武之人最在乎的便是脸面,有道是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方才他刚刚气喘吁吁地扛了那石墩到场边,接着便有人说能单手过头,这种场景跟当面给他个耳括子差不了哪里去,怎不叫他懊恼异常?没当场要陈炳秋的好看,已经算是克制了。
聂沉吁一口气,道:“小弟今日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抬脚正要走,那凌公子忽道:“你叫什么名字?”
雇主有话问,聂沉当然不能不理,道:“小弟邓有方,见过小东主。”
凌公子笑道:“不必客气。方才我听邓兄弟说话,似乎在陈氏医馆上工,我家里的师傅多,平日里没少麻烦陈大夫,与他却是有些交情,我这便差人过去和他说一声,看能否耽误你一些时候,说几句话。”
聂沉没想到她一个英气女子,说话却如此客气,道:“小东主有话请讲。”
凌公子道:“我家招聘武师,蓝师傅想必已答允你了。只可惜我来的迟,没见到邓兄弟的神技,心中委实好奇得紧,邓兄弟若是不忙,可否再试演一番?这里都是好兄弟,纪师傅也宽宏大量,自也没人再说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