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破庙之中,聂沉再不停留,背上聂方氏便走,一路上专挑荒僻的地方钻,直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在一处山洞落脚。
聂方氏被他闷头闷脑地背了十几里路,料想他进城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道:“怎么了?”
聂沉叹道:“龙象山的人追来了,差点没办法脱身,以后还是少去人多的地方为妙,只是你的身子骨经不起风餐露宿,我现下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聂方氏听他担心的竟是这些,温言道:“娘吃得了苦。”说着一个没忍住,低低咳嗽两声。
聂沉缓缓摇头,看着洞外的天空发呆,自己虽然不愿意再受到任何一方的掣肘,但若因此累得老娘大病一场,那便实属有违孝道,枉为人子了。
可若真的任由龙象山的人找到自己,短时间内虽然安全无虞,但那五年的期限一过,自己还是得想方设法谋求脱身之策,到时候只不过是将今日的场景重演,徒增烦恼罢了。
左右为难一阵,聂沉终于咬牙下定决心,长痛不如短痛,这一次就咬咬牙挺过去,只待逃出青阳宗和龙象山的追捕,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下身,为老娘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自此之后,聂沉仍是昼伏夜出,小心翼翼地行路,逢到人多的大城大埠便绕行而过,只在见到人少的乡村之地时,才扶着老娘过去借宿一晚,再将那几张兽皮跟人换作干粮,偶尔顺手打一只小兽换换口味,倒也平安无事,如此直走了半个月时间,脚程再慢也有四百多里地了。
这一日不知走到了哪方地界,聂方氏忽然发起烧来,一边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一边止不住地咳嗽。她一直有些咳嗽的毛病,是当年忧急交心落下的病根,这段时日随着聂沉在外奔走了二十多天,终于没能挺住,病来如山倒,连旧病也一并引发了出来。
聂沉心急如焚,见着前面有个小城,便不管不顾地直闯进去,寻大夫给母亲看病。
好不容易寻着一家医馆,那大夫眯着眼睛看都不看聂方氏一眼,只说叫聂沉先准备诊金,没钱病也不用看了。
聂沉穿得寒碜,逃亡路上更显邋遢,那大夫是个惯有眼色的,只一见便知他没钱,冷言冷语地说了两句,便叫身边的学徒把两母子往外赶。
聂沉急了,哪还顾得了那许多,一把将那学徒扒开,拧住那大夫的衣领,另一只手提起来攥成拳,恶声恶气地道:“你到底看是不看?”
那大夫尖着嗓子喊道:“强医强治,打杀人啦!”
聂沉一拳打过去,道:“打的就是你这种没医德的庸医,诊金先欠着,来日连利息一并奉还,你若敢不治,须得要你好看。”
那大夫但觉呼的拳风扑面,吓得连忙一闭眼,等了半晌却没感觉到痛,睁开眼只见那少年的拳头悬在自己鼻尖上凝而不发,晃在眼里直如有钵盂般大小,定定神道:“有种你便打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聂沉收回拳头,忽然一拳擂在旁边的诊台上,这一拳蕴含劫法的大力,打得那诊台喀喇乱响,断了两条桌腿,哗啦啦倾倒在地,聂沉圆睁双目,喝道:“你瞧仔细了,这一拳若是打在你身上,凭你的医术,医不医得好自己?”
那大夫眼角一跳,终于不敢再强项,谄笑道:“壮士休要恼怒,我医,我这就医,烦请将令堂扶到里间,我看她的脸色,病得着实不轻。”
聂沉这才放脱他,扶着母亲进去。
那学徒看着倾倒在地的诊台,兀自回不过神来,暗道这人莫不是个怪物,力气怎地这般大法?这一拳若真打在身上,那还不得连内脏都飙出来?
如此一来,聂沉只好停下脚步,安心在小城里等待母情病情好转。
那大夫虽然浑身铜臭,不过医术却还是有一些的,聂方氏得他诊治,病情逐渐稳定,不再烧得说胡话,咳嗽起来也没先前那般剧烈。
聂沉身无分文,既然答应了要给诊金,那就一定要给,一时间想不到赚钱的办法,连日里便在医馆里跑前跑后,为那大夫打下手。
几天下来,聂沉便也渐渐了解了一些事情,知道那大夫姓陈,名叫陈克难,在小城里薄有名气,每日里找他看病的人一拔接着一拔,络绎不绝。不过那人当真小气,一分一厘毫锱必较,逢着有人看病短少些钱财的,便如要了他的老命一般,他要么在药材上克扣些斤两,要么干脆撒手不医。
聂沉看不过眼,有时就会说上两句,陈克难几天相处下来,慢慢知道这少年看似凶恶,实则心眼极好,当下白眼一翻,嚷嚷道:“关你什么事?你这小子诊金没给,又在我府上白吃白住,可是觉得我上辈子欠你几百两银子没还?我那药材又不是大风吹来的,那可是要真金白银往回买的,陈氏医馆的诊疗价钱本就定得利薄,再被张三欠一两,李四赊几钱,还要不要接着开下去?”
聂沉知他说的是实话,顿感哑口无言,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往往讪笑着不说话,回头再偷偷地把他克扣的药材补上去。
那名学徒名叫陈炳秋,是陈克难的旁亲侄子,聂沉总是帮他忙,没两日二人便混熟了。
聂沉从他嘴里得知,这座小城名为奉章城,前几年还属于青阳宗治下,不过此时已被龙象山收入囊中。
陈炳秋知道聂沉的处境,又亲眼看见过他一拳擂垮了梨木做的诊台,言语间便向他建议,叫他去哪个大户人家做个看家护院,只要力气大胆子肥,银钱自也不会少挣。
聂沉不禁奇怪,看家护院需要力气大些倒是能够理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人家断然不会要的,只不过这胆子肥却又是从何说起?
陈炳秋神秘一笑,解释道:“看家护院什么意思?着重之处在这‘看护’二字上,你光力气大了,人家又不是请你回去劈柴挑水,要来何用?逢着雇主家里有个三灾六难什么的,你得往前冲啊,俗话说刀枪无眼,水火无情,这动刀子趟枪头,水里来火里去的营生,没胆子的怂货可干不了。”
聂沉听得目瞪口呆,道:“照你这么说来,奉章城里很不太平么?怎么动不动就是刀啊枪的,连水火都要顾上?难不成城里经常失火,需要看家护院的人抢水救火?”
陈炳秋见他什么都不懂,耐着性子道:“不至于很不太平,不过小打小闹常有。还有,动刀动枪的倒还是小事,逢着水火就厉害了。你若真干了这营生,一见着水火出现的场景,千万要动动脑子,别闷着脑袋往前冲。你别忙着问我,我先问问你来,除了生火做饭,或是走水失火的时候,你在什么情况下能见着水火?”
聂沉心下一跳,脱口道:“你的意思是,修者?”
陈炳秋一拍手掌,道:“着啊,就是这里了。山里的仙师咱们轻易见不着,不过城里面会法术的人却不少。这些人可都是厉害角色,往往放在最后面押阵,一到他们出场的时候,你就要回头看看雇主家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押阵角色,别傻了吧叽地冲上去当剑子,被人烧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可没人会可怜你。”
聂沉“哦”地一声,随即又问:“剑子是什么?”
陈炳秋道:“那是仙师们用来引发剑阵的东西。”说着又不清不楚地解释了一番。
聂沉顿时明白过来,那就是相当于上一世俗称的“炮灰”了。听陈炳秋说了这么多,他终于稍稍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不同之处,原来修者不全是隐世不出,市井间也经常有他们的身影出没。
陈炳秋见他若有所思,以为他心动了,道:“前几天我正好看到有户姓凌的大户招纳好手,不如带你去看看?”
聂沉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心下暗暗盘算,现下暂时赶不了路,挣些银钱放在身上倒也不错,只不过此地是龙象山的地盘,万一被他们发现自己,那可就糟糕了。
这时陈克难在外面大声道:“两个吃白食的家伙,又在偷懒了吧?还不滚出来干活!”
陈炳秋连忙答应了,道:“有方兄弟,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就带你去。”
聂沉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此时心下已然有了决断,点头道:“好!”
在这里聂沉用的是化名,他把“聂”字分开来,取一个“耳”一个“又”,合成一个“邓”字做姓,又把另一个“又”字谐音为“有”,再取母亲的“方”姓,改了个邓有方的名字。繁体简体“邓”字写法不同,如此便不担心在名字上露出破绽。再加上聂沉时刻以劫法布于脸上,虽然没弄出包子褶一样的怪模样,却也与往日相貌大不相同,就算是熟悉的人对面相见,只要不开声说话,轻易也认不出他。
第二天一大早,乘着医馆里还没什么病患,二人向陈克难告个假,直奔那户姓殷的大户人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