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待大家笑过一阵,忽又摇头叹道:“可惜了了,这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青阳宗长老,现下的处境却大是不妙。”
这人说故事时当真有一套,时松时紧,众人的心弦不由自主地跟着上下不停,听到这里,众人心下一紧,不自禁问道:“怎么啦?”
胡言道:“所谓强中还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赛无盐的手段虽然厉害,却终有被人克制的时候。龙象仙山的大仙师一出手,她便落下阵来,到最后更是沦为了龙象仙山的阶下之囚。唉,时也命也,她若不是青阳宗的人,现下想必正攻城拔寨,风光无限得紧哪。”
茶楼中众人跟着唉声叹气,都说这样的一位悍将被俘,于名声大大地不利,真比死了还难受。满场的叹气声后,大家却也并未真个为那位青阳宗长老多么担扰,心思全都放在接下来的故事上,一时间茶楼中寂静无声,个个张着耳朵只盼他快些说下去。
聂沉在外听了,却如被人猛地当胸擂了一拳,直觉气闷无比,暗暗咬牙想到:“好个龙象山,这又是一笔大账,小爷先给你记下了。容芷嫣战死沙场倒也罢了,你若存心让她受辱,小爷日后必定十倍奉还。”
一直以来,他对龙象山便没有什么好印象。
在那个模糊的记忆里,有一位美如幽兰的女子,那个女子是他的姐姐聂紫玲。十一岁那年,聂紫玲忽然失踪,族里的人都说,她是被龙象山的人掳了去,聂沉后来问过母亲,她也说当时听那恶人隐约间说过一句话,好像正是抓回龙象山去。聂沉记得很牢,心下也一直在以此鼓舞自己,他日若修行有成,必上龙象山闹他个天翻地覆。
却没想到还没等他混出些模样,又听到另一个让他切齿痛恨的消息。
容芷嫣虽然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不过他却已然将之视为至交好友。这种感觉很奇怪,根本说不清道不明,莫名其妙它便来了,想挡都挡不住。有些他就会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可能就是自己的性格,这一辈子也别想改了。
上一世时,他师父对他曾有过评语,说他为人处事颇有古风,任侠放纵,想一出是一出,这样的性子对朋友而言那是极好,不过有时未免太过轻信,反而陷自身于不利。
话虽然没说透,却足够让聂沉明白,那是叫他小心吃亏上当,不要热血上头就要和别人拜把子,到最后却落得个被人家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下场,聂沉时常暗自警醒,以此为诫,却没想到到了这个世界没多久,他还是忍不住犯了同样的毛病。
心里翻翻滚滚想着容芷嫣的事情,接下来便没听清楚那茶老板又说了什么,隐约似是在说,龙象山的大仙师如何厉害,怎生把容芷嫣打落云头,龙象山又如何擒下容芷嫣,如此种种。
说完了这些,胡言忽然话音一转,“啪”地一拍醒木,道:“本来接下来咱们还要说一说龙象山如何智取云仙谷,不过小老儿昨日刚刚听到了一个事迹,忍不住便要说于大家听听,此段便日后再说。”
众人“嘿”地一声,纷纷笑道:“胡老板又要骗咱们的茶钱,**咱们下回再来听他的龙象山智取云仙谷。”“还有什么趣事比这更妙?胡老板,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咱们这一回便不买账,下回么,却也休想了!”
胡言将那副老身板往前一挺,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个是自然,小老儿什么时候吹过牛皮来?咱们接下来要说一说的,便是一位世间少有的少年英侠。此子出自云仙谷,入得青阳宗门下拜青阳长老为师,此次却又深明大义反出青阳宗,眼看着又要成为龙象仙山的座上嘉宾,得易真人百般礼遇,可谓是光宗耀祖,飞黄腾达,着实叫人眼羡心妒得紧。”
众人顿时大感好奇,身体前倾着,只待他说出那少年英侠的名号来,聂沉听得却是心下“哦”的一声,暗道:“他说的可是聂少隐,或是聂燕三?嗯,聂少隐的可能更大一些,听姗姗说,他一入青阳宗,便得了青阳宗二长老的看重。对了,聂人雄的大哥聂人英也有可能,他二十年前入青阳宗,现下虽说已经三十来岁,不过修真岁月悠悠,称作少年也不为过。这二人不管是谁,只要他真如茶老板所说,便都能算是聂族中的一个异类,青阳宗奴役聂氏千年,也该为此事付出一些代价了。”
胡言吊足了大家的胃口,笑笑又道:“容小老儿卖个关子,咱们先不说他的名号,只说他的事迹,待我说完了这些,大家再来评评,此子当不当得少年英侠四字评语。”
台下众人不由泄气,聂沉压下心下的好奇,只待听出那个名字便再想办法出城,这时茶楼走出个伙计,到了他的身边道:“这位客官,小的见您伫足良久,想必是渴得紧了,不如到鄙店喝杯清茶,寻个雅座慢慢听来如何?”
伙计说得客气,既有拉客的意思,又有赶客的嫌疑,那是不想让人听白书,做生意的一种手段。
聂沉身无分文,哪有闲工夫喝茶,讪讪道:“今日钱用得光了,下次再来。”说着拍拍屁股,一溜烟地逃了。
那伙计摇头回去,茶楼里的胡言兀自兴高采烈地说着,那少年如何练废了自己的丹田气海,如何乘启珠的时候为族人们争取自由之身,如何擅有慧眼选了容芷嫣做师父,等等种种,如同亲见。
众人被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得犹如身临其境,时而紧张,时而宛尔,恍恍然如痴如醉,浑不知面前的茶水早已凉了。
聂沉此时却已走得远了,暗想自己这一耽搁,进城已有两个多时辰,再不回去母亲必定等得心焦,待再看那出城道路边上站着的那两个龙象山修者,又觉头疼。光天白日的,自己再怎么运起劫法,那也于事无补,虽然脸上抹了灰,却也难保不被他们认出来,如果贸贸然闯上去,万一被他们逮住,破庙里的老娘可就没人照料了。
就这么微一踌躇,顿时引起了那两个龙象山修者的注意,左边那个脸有刀疤的汉子眼尖,见那不远处手抱皮草的少年身形有些像是山里要找的人,不由眼前一亮,喝道:“兀那小子,到这里来!”
聂沉心下一惊,暗暗叫糟,低着头硬着头皮慢慢蹭过去,心中飞念电转,思忖应对之策。
刀疤汉子等得不耐,三两步跨到他的身前,道:“抬起头来。”
当此时候,聂沉背上冷气直往领口上窜,正自无可奈何之时,忽地心下灵光一闪,连忙运起劫法,慢慢抬头,嘴里道:“叫……叫我……干嘛?”
那刀疤汉子微微失望,心道原来是个结巴,待再往那人脸上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脱口道:“哪里来的恶鬼,怎生得这般丑样?”
他身后的那名龙象山修者跟着走上前来,闻言便也往聂沉脸上看去,一看之下,顿时哈哈大笑,指着刀疤汉子道:“吴师弟,你这胆子恁也小了些!”
刀疤汉子脸上一红,强自道:“换作是刘师哥你,乍见之下能不被他吓着?”
但见阳光映照之下,聂沉脸上灰扑扑的全是泥印,那张脸再不复往日的清秀模样,眉眼口鼻全都挤在一处,皱巴巴地便如包子上的褶印,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心下一跳,暗道这人莫不是投错胎了?
那刘师哥笑得一阵,摇头道:“咱们还需仔细一些,不能叫他骗了。”说着手中一掐法诀,指在聂沉面前空处,虚空中若有水波忽然显现,忽啦啦一声射出一道小水箭,直往聂沉脸上打去。
聂沉连忙往回一躲,叫道:“杀……杀人,杀人了!”
这一躲全无敏捷可言,与常人没什么两样,那道小水箭“啪”地打在他的脸上,散成一蓬水花,又自脸上哗哗流下。
那刘师哥笑道:“没见识的小子,我要是想杀你,可不会只搬弄个小法术。快把脸洗干净了,待我们再瞧瞧!”原来他素来爱洁,那道小水箭,却只是被他召出来用做洗脸水的。
聂沉“哦”地一声,在脸上抹了抹,洗去泥灰。
那刘师哥伸手在他脸上扯了扯,边扯边道:“嗯,肌肉并无绷紧,应当生来便是如此,不是故意挤眉弄眼。”
刀疤汉子听他下了结论,连忙一挥手道:“快走,快走,一刻也不许停留!他娘的,今日出门没拜道祖,碰着这么个恶心小子。”
聂沉哦哦连声,嘴里还不忘了道:“我……我娘……经常夸我……夸我生得特别呢……你可不许……恶心人!”
刀疤汉子被他倒打一耙,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道:“臭小子胆子倒挺肥,果真特别得紧,快滚吧!”说着伸腿往他屁股上一踢,却被他小子忙不迭地躲过,一颠一颠地跑开了。
聂沉一口气跑出三里路,这才停下脚步,身上的冷汗被寒风一吹,凉嗖嗖地直欲浸到骨头里去。方才被那二人拦路盘问,他差一点便露了馅,要不是最后时刻想到容芷嫣的事情,将劫法运上脸颊,弄出那副怪模样来,现下只怕已经被那二人拎回了龙象山。
心下暗自庆幸,还好劫法炼体已见成效,身上肌肉能够随心而动,做到协调自然,要不然还真骗不倒那个姓刘的修者。
庆幸之后又觉警醒,龙象山追得如此之紧,说不定已然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以后赶路的时候,还须小心再小心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