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沉坐在矮峰之上,撑着下巴,饶有意味地看着,似乎比起引动混元一气珠,这场争吵才是最好看的地方。
在他心里,一直对青阳宗没什么好感,更加谈不上什么归属,此生修灵无望,这些人既便吵上天去,也和他没有半点关联。
看着这些人空口许诺,丑态毕露,便只当是看了一场闹剧。
两世为人,此时他的心智比这些人只强不弱,,脸上笑意盎然地看着,心里面却是明镜也似,早就鄙夷到了极点。
一群人看似为了抢徒弟争得面红耳赤,只差撸了袖子打一场,其实争来争去,所图的不过是混元一气珠而已。
长风真人留下的那十八字楔语中,前面的八个字很好理解,混沌之中,千年以降,意思即是混元一气珠重归混沌本体,须得等上千年。
后面的十个字便有些语焉不祥了,聂氏启此宝,天下起风云,关键的地方还在那个“启”字上,如果是“执”或是“得”,再或者是“以”等等确定字眼,这场架多半就吵不起来。
法宝也有灵性,历来自行认主的例子在修界上并不少见,尤其是像混元一气珠这样的极品法宝,自行认主的可能性,相当之大。
长风真人如果明白无误地说,我聂家的子弟千年以后会得了混元一气珠,到时混元一气珠一认主,大家便也不用争了。可是坏就坏在,他偏偏用了个“启”字!
千年以降,聂氏族人中出了个聂沉,他能启得了混元一气珠,之后呢?谁才能得它认主?
如此一来,未免令青阳宗众人浮想联翩,或许自己还有机会?
聂沉若是得混元一气珠认主,那便抢了他做徒弟。他若不是天命所归之人,至少也要和他拉近关系,让他引得混元一气珠认自己为主!
青阳宗众人争执不下,宗主袁休忽地运气喝道:“好啦,争来吵去成何体统!”
场中的争吵声音渐行渐低,慢慢安静下来,袁休眼望插云峰,道:“聂沉,我且问你,你愿入得谁人门下?”
司空假生怕聂沉为他的掌门威势所迫,接着道:“不错,你尽管按照内心所想选择便是!”
聂沉微微一笑,如果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他,看着这么些神仙一般的人物抢自己做徒弟,多半会感动地流下泪来,只不过现在么,却是谁也瞧不上眼。
袁休所说的风远芳他以前没见过,也不知为人如何,不过听他们吵到现在,也看到风远芳脸色铁青地加入战团,料想此人必是为人极为刻板,不合自己的脾性。至于司空假嘛,更加不用说,这人当着恁多人的面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信口雌黄,人品可想而知,焉知他不会在收了徒之后,翻脸不认人?
袁休和司空假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正要再催促几句时,便见聂沉忽然伸出手指,指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五长老容芷嫣:“我愿入这位长老门下。”
那女子身材窈窕,静静立于人群之中,五个长老有四个人卷入了争执,唯独只有她,如是遗世孤独,冷眼相看。
众长老大出意外,不由有些愕然,大家争来争去争了半天,怎么就便宜了容芷嫣?
容芷嫣名字好听,容貌却是极丑,在六位长老中最不起眼,再加上沉默寡言,历来便少有权威,此时站在一众青阳宗修者中间,如果不是服饰有异于低辈弟子,看起来当真没有半点出彩的地方。
众长老打破脑袋也想不通,却不知聂沉此生修灵无望,这一下只不过是随手而为,根本没什么缘由好讲。
他知道事情走到这个地步,青阳宗决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自己实力太弱,唯今之计,只有加入青阳宗一途可走,可他又委实不愿意卷入门派倾轧的是非圈中,眼见容芷嫣似乎没什么立场,便就胡乱指点,想要快点将这件事情应付过去。
其实有一点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容芷嫣被人孤立起来,与他在聂氏宗族的情形何其相似,他一眼看上去,便大是亲切,不由自主地心生同病相怜之感,此番找上容芷嫣,其实正是自然而然的举动。
青阳宗众人全把目光投注到容芷嫣的身上,袁休和司空假同时开口问道:“容师妹,你怎么说?”
容芷嫣微微皱眉,忽然一拂袖袍,冷冷转身:“随他去,我回山了!”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青剑遁光铺展,刹时间飞遁而去,将一众同门爽爽利利地晾在当地。
这一下不光青阳宗众人愣了,聂沉也愣了,万万没想到那女子性格如此怪僻,自己刚刚表明态度,却立时逼走了师父。
袁休却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容芷嫣性子虽冷,却比司空假好对付得多,聂沉入她门下,日后便还有机会,当下沉声道:“聂沉,接着启宝!”
随着他的这一句话落地,青阳宗五长老齐齐踏上一步,眼望插云峰上。聂沉倘若能得混元一气珠认主那便作罢,否则这些人便要各凭本事,抢夺至宝了。
聂沉心中的鄙夷又加深了一层,转身走到混元一气珠前,深吸口气,平复紧张之意,跟着劫法于周身运动,忽地一掌击上了混元一气珠。
立于丈大石球之前,混元一气珠的盛名之下,这一掌便如蜻蜓撼柱,显得犹为可笑。不过却没人笑得出来,因为大地的剧震又起。
如果把大地比做一个水潭,这一个渺小的掌力,便似是投入潭中的石子,刹时入水,波纹四起。
山下众人便是飘于水面的浮萍,随着水波的升起落下,摇摆不定。
一掌之后,聂沉再不停歇,忽而跃起下击,忽而横鞭肘撞,忽而趟腿直扫,忽而沉腰斜踢,竟是对着混元一气珠,打起了劈挂拳。
劫法与灵法的坐定行法不同,是为以动引法,劈挂拳刚猛迅捷,再以劫法行之于身体,出拳如锋,挂腿如刀,便如武学之中的内家高手,引内家真力辅外家拳力,平平凡凡的一掌打出,其中蕴藏的力道,很可能便能开碑裂石。
聂沉只练了一个多月的劫法,劫法第一层的伐锻身只走到了第一品,还达不到如此境界,待到三品俱备,进入伐锻身的巅峰境界,开碑裂石只等闲耳。
他现在要做的,只是以劈挂拳将身内劫法引出,再贯入混元一气珠中。
聂家祭祖之时,是聂沉在劫魂清醒之后,第一次接近混元一气珠,当时站在山下,只觉那大石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自己,劫魂于脑海之中跃跃欲试。后来出谷打猎,他曾两次爬上插云峰,于混元一气珠旁默默感应。
从混元一气珠中间的那个黑孔之中,他能清晰地感应到,混元一气珠内,布满着活泼泼的精纯劫力,吸引着身内劫魂,直欲投入其中将这些精纯劫力吸纳一空。
自此之后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千年以来,青阳宗的人想尽办法,混元一气珠却没有半点反应,只因那东西满布劫力,若无劫法与之相和,如何能令它重启世间?
除此之外,他还能感应到,那些精纯劫力中间,似乎包裹着一样物什,依稀作长剑之形,锋芒敛尽,古朴端方,精纯劫力于外流转不定,似是在为其打磨锋芒。
他不知道这是长风真人有意的布置,还是混元一气珠天生所孕,只是隐隐觉得,那十八字楔语所指之处,十有九八便是那个作剑之形的物什!
这些日子里,他不是没有想过,可不可以偷偷摸摸地把混元一气珠启开,再偷偷摸摸地拿了其中的物什,不过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很快便就被他否决。
青阳宗的人虽然没有阻止聂氏族人接近混元一气珠,但却日夜监视,轮流看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些,根本不可能。
再说了,混元一气珠重愈山岳,稍有动静便要引得山谷剧震,就算真的能避开青阳宗看守弟子的耳目,也根本压不下启珠之时的剧烈震感。
既然不能暗中启珠,那便光明正大地来!
混元一气珠内的物什须以精纯劫力洗炼,聂沉有信心在启开它之后,别人照样动用不了它,这才是他有恃无恐当众启珠的动机所在。
一趟一趟的劈挂拳打出来,山顶上的聂沉早已挥汗如雨。
大地震动得越来越烈,山下的众人也越来越紧张,青阳宗众长老暗扣法诀,只待混元一气珠冲天而起再现世间之时,便要一涌而上,争一争那一线的机缘!
天边的日头渐斜,夕阳残照里,为插云峰上下披上了一层金黄流光,山上那一个奋拳击掌的少年,身上如同罩了一套金色战衣。
压抑到欲要暴裂的紧张气氛里,山顶忽然暴出了一声“啪”的轻响,众人听得分明,心下忍不住跟着狠狠一跳。
青阳宗众长老随之而起,脚下遁光忽现,直上插云峰,手中打出道道法诀,印在混元一气珠上。
聂氏族人和青阳宗低辈弟子的反应远不及这些大修者,直到这时才算看清,混元一气珠上以那个黑孔为中心,裂开一道狭长的细缝,刚才的那声轻响,正是细缝裂开时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