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清秋却毫不在意。从他手里夺回葫芦,拨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随即微微闭起眼,仿佛深深沉醉在那诱人的酒香中,良久方道:“你今晚若是要跟师太们一起吃青菜豆腐,与我无关。你若怕坏了这里的规矩,便不要喝。”
言毕又夺回他手里的油纸包,转身便走。边走边咋舌道,“今晚我可要餍饱喝足,再好好睡一觉,才好应付明日的一场恶战。”
南宫允舔了舔干渴的嘴唇,终于再也忍不住,紧步追上去,将手搭上桐清秋的肩膀,一脸谄媚地笑道:“大家一场兄弟,有好酒好肉,怎可一个人独享呢——桐大哥,你说是吧?”
谁料桐清秋却是一本正经地一挑眉道:“那不好意思,我就是打算一个人独享的!”
南宫允将他的肩膀搂得更近了些,软语央求道:“桐大哥,你不会这么小气的吧?”语声一转,眼珠子眨了眨,拖长声音道:“你若真敢一个人独食呢,就不要怪兄弟我不讲义气……我这就去告诉这里的师太们,说你在这佛门清净之地偷偷喝酒吃肉!”
桐清秋仿佛拗不过他一般,终于轻轻叹出一口气,将酒葫芦抛给他,道:“哎,好吧……不过你可别贪杯喝醉了,误了我们的大事!”
南宫允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酒,一边含混地答道:“桐大哥你不知道,我可是有个外号叫作‘千杯不醉’……我偷偷告诉你啊:我十二岁那年,跟师父对酒,他老人家都醉倒了我还没醉,最后还是我把他背回房的,哈哈……”
二人边聊边并肩往寺中厢房走去,远处的峨眉派几位师太见状,均不禁微微摇了摇头,双掌合十,口中诵念了一声佛号,便转身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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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已上中弦。窗外一行巨松映月婆娑,参天树影透入窗内,泻落森森暗翳。
夜风自微敞的长窗窗隙间透入,虽是夏季,峨眉金顶的夜风却仍是分外的寒冷。阵风袭来,房中仿佛也有了森然的冷意。
某间厢房内的小木桌前,伏了两个烂醉的人影。少年兀自在醉梦中轻轻哼呢着,他身旁的青衣人却似是睡得很沉。
仿佛此刻他已将武林的安危、将自己肩负的重任全都抛到脑后,只想在这风凄月冷的夜中沉睡不醒。
如此清风,如此明月,如此难得的寂夜。他却忽然毫无预兆地睁开眼。
月光垂照,映得他的眸子一片雪亮。他方自沉睡中苏醒,然而他的目光竟是这么亮、这样的冷!
仿佛他并未真正醉去、睡去过一般!
他缓缓站起身,望着伏桌醉去的少年,目光中渐渐透出一丝寒意来。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放到少年鼻下,轻轻拔开瓶塞。一阵浓腻的香气登时从瓶口中漫出,醉梦中的少年才一闻到,登时打起响鼻,呼呼沉睡过去。
他忽然沉臂抱起这个少年,将他扛在肩上。随即推开长窗,纵身跃出窗外。
他的身形犹若鬼魅一般,在寺院中几个起落,便飘然去远了。
看守寺院的峨嵋派弟子察觉有异,循着那黑影的去向追去。然而那条鬼魅般的黑影早已遁入如墨夜色中,宛如一滴水融入了大海里,再也辨不出行迹。
看守的峨眉派弟子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急步转身,向寺院西首边的厢房奔去。
一脚踢开房门,却见房中早已空空无人,唯余浓烈的酒香弥漫在室内。
大敞的长窗被夜风吹打着,发出嘶哑而呜咽的响音,宛若夜枭的哭泣。
几名峨嵋派弟子面色大变,忙疾奔掌门打坐静修的禅房而去。
净慧师太闻言面色一白。良久后,垂首诵念了一声禅号,合十长叹道:“也罢,也罢。他们毕竟是外人。既然他们已无心助我们共度此劫,我们也勉强不得。魔教大举来犯,也是我峨眉派的劫数……天要亡我峨眉,无人能改逆天命。”
她长长叹息一声,垂泪道:“只是可惜了祖宗留下的数百年基业。”
众人闻声脸色都是一黯。随即几个年轻弟子决然喝道:“师父,我们已决心大开杀戒、誓与峨嵋共存亡!我们必当拼尽全力,誓死守护峨眉!魔教妖人来一个,我们便杀一个;来一对,我们便杀一双!”
“阿弥陀佛!”净慧师太诵念了一声禅号,面透悲色:“想我峨嵋派垂世数百年,本乃佛家圣地、武林之泰山北斗,于今竟要凭遭鲜血玷污……”
她语音一顿,缓缓抬起头,目光一一望过眼前的弟子——这些峨嵋派年轻一代弟子本是武林新秀、峨嵋派的希望。
她脸上透出不忍之色,叹息道:“本派后山有条密道,密道直通向山腰隐秘处,魔教大军应该不致会发现……你们逃出密道后,便下山避难去吧!”
“师父!”一众年轻弟子闻声一哀,齐齐跪下,怆然道:“弟子愿与峨眉共存亡!”
净慧师太却是缓缓摇头,脸上有着看淡生死的大慈悲之色。她缓缓阖目道:“祖宗数百年基业,不能毁于我之手。想我净慧有负恩师重托,执掌峨眉派二十余载,始终未能光耀我峨眉,于今却定要为我峨嵋派留下一息命脉。
“我峨眉派开派数百年,所收门徒不计其数。你们此行下山去,寻访我峨眉派的俗家子弟,她们定会收留你们。一年之后再回我峨眉金顶,切莫忘记重振峨眉……
“我峨眉派倘若自此式微,实乃正道之悲哀、武林之不幸。往后光大我峨眉派的重任,就交托给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