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一名弟子迟疑着,终于出声劝道:“掌门师伯,那您与我们一同下山,将来率领我们一起回来,重振峨眉派!”
净慧师太却轻轻叹息一声,静静阖起双目,脸上缓缓绽开一脉慈祥的微笑。
这一笑仿佛破尽众生之苦,带着堪透一切的大彻悟、大慈悲。
她的眸子里仍是透着那淡淡的悲悯之色,然而那个微笑却就此僵住。她脸上的一切神色也就此凝结住。
一名年轻弟子心头一凛,忙上前去探她鼻息,脸色登时便是一白,脱口哀呼道:“掌门师伯,她、她……”她语音一窒,霎时间泪倾如雨,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
净慧师太身后坐着净明、净空、净宗、净灵、净真几位师太。她们此时脸上也都绽开与她一般的笑意,眸子里也都透出同样的慈悲之色。其余弟子急步上前,指端方触到她们的鼻息,手便是一僵。猝然屈膝跪下去,恸声哭道:“几位师叔师伯们都圆寂了!”
寂静百年的禅寺上空顷刻间充满了悲伤的啜泣与哀呼声。凄厉的哀哭声震天裂云,仿似不甘于命运的冤囚们,正向苍天发出恚怒的斥责;又宛若被神祗背叛抛弃的虔诚信徒,漠然向他们所信奉尊仰的神佛发出失望的质问与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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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允醒来已是三日后。他从桌上撑起身后,便揉搓着太阳穴,感觉头仿佛仍有些昏眩。
他侧首看去,见桐清秋便伏在他身旁,仍保持着醉前那个姿态,尚未从宿醉中醒来。
户牖紧闭。然而他却敏锐地闻到一阵刺激的气味,自窗外飘来。这种气味让他心中顿时生出几分莫名的躁意,隐约伴夹着几分惊恐。
他蓦地长身而起,推开长窗探出首去,方向外一望,便觉胸口蓦然一窒!
本是佛门圣地、不沾俗世尘埃的峨眉派金顶,此刻已尸横遍地、鲜血汇流成河。他方才闻到的那阵刺激气味,竟然便是血腥气!
他霍地自窗中跃出,径向净慧师太打坐静修的禅房狂奔去。沿途只见到犹如修罗地狱般的惨象降临在这座佛境圣地,他的双脚仿似在血河中跋涉,冰凉的鲜血从他靴底浸入,一直透进他的脚心。
这些人显然都已死去有一段时间了,鲜血粘稠而冰冷,那种触觉,让他背心不由顿升起阵阵恶寒。
眼见净慧师太的那间禅房已然在望了,然而他的脚步却陡然缓了下来。
他一步一步,迈得沉重无比。他脸上此刻的神情也无比凝重。他生怕只要一抬手,推开那间禅房的门,便会看见净慧师太的肢体残缺不全地倒在血泊中,切口参差的血肉狰狞地暴露在血色殷然的袈裟外,无边惊恐之状定格在师太那张慈和的脸上——如同这禅寺内那千百具尸体一般。
他脑中浮起那恐怖的画面,脚步便是一沉。他忽然发觉自己竟是连半步也迈不出去了。
他的身体僵硬了许久后,终于深深吸尽一口气,欲要去推开咫尺外的那道门。
那道门仿佛沉重无比,黑黝黝地亘阻在他面前。
他的手刚颤抖着伸出,斜侧里却突地飞出一道暗影,一霎间抢在他之前,推开了那扇门。
轻微的“吱呀”声响仿佛陡然放大了千万倍,幻作惊天响雷,轰炸在他心底。
门应声而开,然而他却下意识地闭起了眼,仿佛连抬起头、向内看一眼的勇气都已失去。
耳畔足音轻动,那人已先行举步跨入了那间禅房。便听他忽然沉沉叹了一口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净慧师太已经圆寂了。”正是桐清秋的声音。
南宫允闻声一震,忙睁开眼向内望去,果见净慧师太正坐在蒲团上,脸上仍挂着那抹慈祥的笑意,身躯却早已僵然不动。她身后坐着净明、净空、净宗、净灵、净真五位师太,也都已阖目长逝。
桐清秋正对着几位师太的遗体,俯身拜伏下去,缓缓三顿首后,方拂衣而起,怆然道:“魔教大举来侵,几位师太不肯破杀戒,又放不下峨眉派数百年基业,所以……”他黯然叹了口气,似是再也说不下去。
南宫允黑白澄明的眸子里此时已聚出一丝愤怒与痛色来。
那愤怒渐渐散去,痛色渐渐凝成无边的悔意!
他蓦地暴喝一声,裹在白布中的长剑陡地自他腰间飞纵而出,清冷冷的剑锋“呛”地一声弹出剑鞘。
桐清秋闻声一惊,回首只见一道耀目的剑芒宛如闪电般在空中一掠而过——剑光落处,一蓬血花蓦地在空中炸开!
他脱口惊呼,一步抢上前,扶住南宫允的手,只见他指间血流如注,左手食指赫然已被削去了一截!
那断裂的半截食指坠落在地,微微颤动了一下,转瞬便失去了生息,僵硬住。
桐清秋赶忙握住南宫允的食指,堵住他断指端不住涌出的鲜血。他的脸色已有些苍白,边飞速撕下衣襟,将他的伤处包扎起,边焦急地怒骂道:“你这是何苦?!你就算这样惩罚自己,师太她们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南宫允没有答话,只是漠然挣开了桐清秋的手。他的伤口尚未包好,那一小片青布下仍不断汩汩涌出鲜血。
只见他慢慢收剑归鞘,随即缓缓走到几位师太的遗体前,深深俯身跪伏下去,在地上重重三顿首。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也极其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