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骑着一匹小白马,信马由缰地走在山道上,口中衔着半截枯草,衣衫沾满污尘,也不知多少日未曾洗过,那一身白衣几乎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散乱的长发被汗水黏成一绺一绺贴在脸上,满面落拓之态。若不是他马鞍上还系着一柄长剑,路人八成会以为他是个花子。
然而即便知道他是个剑客,待遇也不见得就能好到哪里去。
少年此时已来到一个小茶肆外,放那马儿去吃草,自顾自走到茶肆角落一张小破桌上坐下,将长剑往桌上重重一掼,便扬声叫道:“小二,沏壶好茶来!”
这是山野间一家极不起眼的小茶肆,然而那小二闻声走过来,看到这个落拓的少年,脸上却一点好脸色也没有,便听他拖长声音道:“茶水要钱。”
小二边答话,边扫了一眼他搁在桌上那把长剑。那长剑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白布——那其实已经不能算是白布了,这块白布跟他的衣服鞋袜一样污秽邋遢,看上去就像是从污泥中捞出来的一样。
那少年听见这话后,似乎是吃了一惊,登时长大了嘴道:“我在你这里吃饭,难道茶水还要收我的钱?”
透过那一头蓬乱污秽的长发,依稀可以看出这少年的容貌倒是十分清秀,眉眼间尚透着几分稚气,看模样不出十六、七岁的样子。
那小二将毛巾往肩上随意一搭,目光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听他轻轻哼了一声,道:“那就要看你点多少钱的饭菜了!”
那少年似是有些不服气,一双木筷在桌上“砰”地重重一拍,便见他挺直了胸脯,傲然道:“那你可要听好了!”
少年将一只胳膊肘撑在桌上,似乎是怕他记不住的样子,轻轻掰开一根手指头,慢悠悠地说道:“先给我来五碟冷盘,分别是:牛通脊、辣子驴筋、白切鸡、干蒸火方、凉拌鹅掌。”
那少年笑眯眯地掰出第二根手指:“再来六样下酒菜,分别是:鸳鸯煎牛筋,姜醋金银蹄子,花炊鹌子,酱爆青蟹,鹿肚酿江珧,爆獐腿。”
少年斜瞟了那小二一眼,又笑嘻嘻地掰出第三根手指:“再随便来四个汤,分别是:银耳莲子羹,鸡舌羹,野生菌汤,雪莲鱼肚汤。”
少年想了想,似乎还觉得不妥,皱了皱眉,又补充道:“酒要五十年陈酿的绵竹剑南春……好啦,就这么多了,快去给我上吧……啊,记住,还要壶好茶,要峨眉毛峰。”
他点完了菜后,便两手环臂而抱,得意地闭起了眼。
然而等了半晌之后,仍没听见响动,不由又睁开眼来,瞪向那小二,恼道:“叫你去上菜,你怎么还愣着不动?”
那小二这才停下了擦桌子的动作,慢悠悠地拿毛巾抹了抹额前的汗水,头也不回,便没好气地答道:“我说小兄弟,点这么多,也不怕撑死你?”
语声微顿,斜睨了一眼他那一身敝旧不堪的衣装,嘴角不由掠过一丝嘲讽:“再说,你有银子吗?”
那少年闻言,倏地站起身,将那柄包着脏布的长剑在桌上重重一掷,盯着那小二,目中分明闪过一丝怒意:“你敢看不起我?”
那小二却显然不吃他这一套,便见他昂起头道:“怎地?大侠要动手打人吗?”
他话音一转,手指四座那些拿刀带剑的江湖人,一副气定神闲地道:“我告诉你,路过我这间茶肆的,个个都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你敢乱来,就不怕引起公怨吗?”
那少年顺着他的目光向四座望去,见这间小小的茶肆内果然坐了十几桌江湖人。二人方才谈话的声音太大,此时惹得众人目光都一齐聚望过来。
少年的脸色白了一白,探手入怀,仿佛要去摸银子。那小二望着他,嘴角渐渐浮出一丝冷笑。
果见那少年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缩回了手去,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才仰起脸大声说道:“我料你这间小店也端不出什么好菜来,还是随便给我上两个馒头好了……另外再沏一壶好茶!”
那小二唇边冷笑更甚,仿佛早料定他拿不出银子一般。甩了甩搭在肩上的毛巾,便即转过身去,从蒸笼里夹出两个白面馒头,扔在碟子里,再转回身,将碟子重重往他桌上一丢:“吃吧!”
那少年盯着桌上的碟子,不由得“噫”了一声:“茶呢?”
小二重重哼了一声,有些鄙夷地瞟了他一眼:“茶水没有。”
“没有?”那少年脸上一红,指着旁边几张桌子,道:“那他们喝的是什么?”
那小二却不再理他,径自奔入厨房忙活去了。
那少年脸上一红,显然有些激愤,正待追上去跟他理论,却听隔座一人淡淡道:“这位小兄弟,既有缘遇上,何不过来共饮一杯酒?”
少年循声望去,见却是个腰佩长剑的青衣人,正指着手边的酒壶,淡笑着邀他共席。他桌上放着一只烤鸡,一条糖醋鲤鱼,还有一碟烧牛肉。
少年的鼻子皱了皱,闻到那桌上扑鼻袭来的菜肴香气,便忍不住待要上去搭台。却忽似想起什么一般,不由顿住脚步,讷讷说道:“不过,我可没银子给你!”
“哈哈……”那青衣男子朗声大笑,朝他伸出手来:“小兄弟够爽快,我喜欢!来——过来,我请客,不要你的银子!”
少年又略略踌躇了一刻,空辘辘的肠胃终于抵受不住那菜肴香气的吸引,当即提起长剑,举步走了过去。想了一想,又回身将那两个馒头拿了起来,捧到那青衣男子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