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悒斜乜泷魅一眼,轻声答道:“师父她是圆寂的。”
“哦?”玄隐捋着长须,脸上微微现出一抹沉吟之色。
却见泷魅蓦地沉膝跪了下去,垂下头道:“师父她……是因我而死的。”
玄隐停下捋须的动作,转首望向他,肃容问道:“你们师父是被谁杀死的?”
泷魅脸色微微一黯。踌躇了一刻,终于涩声答道:“是我姐夫杀了他……师父为了护我而死,而姐夫也是为了我而杀了师父……而我姐夫,前月也已经被人杀死了……”
“不是的!”筠悒面色一变,欲要解释,便听泷魅摇头道:“师姐,师父之死与我确是有着莫大关系,你无须为我辩解。”
筠悒脸色白了一白,唇角轻抿,终于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玄隐目注泷魅,脸色微微一沉,忽地俯身将他扶起。
泷魅站起身,有些错愕地抬眸望着老人,便觉一道大力突然扣上了自己的脉腕。
玄隐老人一指轻点,便已将他全身的穴道都掣制住。泷魅正自惊疑间,却见玄隐面露沉吟之容,缓缓开口问道:“你近日是否曾大开杀戒?”
筠悒神色一变,嘴张了张,欲待开口时,却见泷魅沉沉点了点头,声音已有些沙哑:“前月我们在师姐朋友的山庄里养伤……重伤之下,我控制不了体内那股乱窜的真气,不意间入了魔,斩杀了庄中十几个下人……”
筠悒心口微微发紧,小心窥望着玄隐的脸色,衣袖下的指节暗暗握得发白。
却听玄隐沉默许久后,终于沉沉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看来你脑后那三枚金针已被人拔除了……”
泷魅脸色一白,遂点头答道:“是。便在师父死的那夜,姐夫将您当年为我封穴的金针拔除了,恢复了我的记忆……”
玄隐手捋长须,摇头叹息道:“你的姐夫,忒也太过狠毒了啊……”
“不。”泷魅却是摇头,眸底紫华澹荡,缓声解释道:“在我们大和族中,有一种传说:樱冢护的每一任主人在继位之后,都会被一个不详的诅咒驱使,成为权势与杀戮的傀儡,渐渐丧失他们的本性……”最后几字随一缕轻叹滑出唇边,泷魅的脸色已有些黯然。
筠悒不由有些愠怒地插口道:“既然那个人已不再是你的姐夫了,你又何必还要为他卖命?”
泷魅在师姐的责备声中垂首咬紧下唇,却没有答话。
玄隐微微叹了口气,望着这个紫瞳少年,眼中却隐约闪过一抹的赞许笑意来:“孩子啊,我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你……
“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来杀我的人,我都废去了他们的武功,割了他们的舌头,给他们戴上手链脚链,让他们成为这里的仆人,却独独救了你吗?”
随着玄隐挥手一指,二人不由向他身后望去,果然便见他身后那扇半开的巨大石门中,有几十名清一色的灰衣人垂首立在那里。另有几人拿着笤帚与拂尘,正在打扫玄隐的寝居。
泷魅微微摇头,脸上现出一丝迷惘之色。便见玄隐忽然轻轻拍着他的头,柔然笑道:“孩子,因为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啊。你可知道,在你封闭的心里,其实藏了一颗仁善之心?”
泷魅无言,只是深深咬紧了自己下唇。
玄隐的长眉却微微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一抹惋惜之色,望着少年,摇头叹道:“可是啊孩子,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却仍是走不出自己的心茧呢?”
泷魅的身子蓦然一震,惊愕地抬起头。却见老人的目光雪亮如镜,聚罩在他脸上,仿佛能洞穿他心底里所有的秘密一般。
泷魅的脸色不由白了一白,双眸暗垂,坚毅的脸上终于渐渐聚起一抹沉痛之色。
玄隐眸底浮起一丝悲悯,叹息道:“你可知道,其实真正困缚你的、致使你入魔的,并非你体内那股邪异的真气,而是你自己的心结……何**若能将这个结解开了,走出自己为自己筑起的心茧,那么你的心魔,便也真正驱逐了。”
筠悒有些担忧地望着泷魅,见他几度张口,仿佛待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了头,牙齿深深嵌入他的血肉里。
玄隐看着他,微微摇头,感叹道:“孩子啊,你将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深深封闭在心底,将那个不堪回首的自己当做另一个全不相干的人……是因为你害怕面对他、害怕面对自己的过去。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为何却没有战胜心魔的勇气呢?”
泷魅终于缓缓松开咬得出血的下唇。他此时的脸色早已苍白如雪,眸中紫光澹动,唇边轻轻闪过一丝苦笑:“或许,是因为我还不够坚强吧。”
随他这一语出口,三人霎时俱皆陷入一片沉默的气氛中。
玄隐沉吟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也罢。不论怎样,你我毕竟算是有缘;你又是我紫云妹子的徒儿,也就是我的世侄。我这便将我这些年在花果山中悟出的玄阳真气的心法传授给你……这套心法连我义子都未能得见,于今传给你,也算是弥补昔年对紫云的一点亏欠吧……”
言罢他缓缓仰首,望着头顶光洁如镜的石壁,目光中竟透出微微的恍惚,仿佛在回忆着少年时某段微妙旖旎而又懵懂后觉、徒留遗憾却又欲罢不能的心事。
筠悒面上一喜,忙斜瞪泷魅一眼,啐道:“还不快谢谢前辈?”
泷魅脸色一松,当即俯身顿首道:“得蒙前辈如此垂爱,晚辈实在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