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焦急地游目四顾,却并未看到其余的明尊教弟子。
明力此际正站在一名白衣男子右侧,微微俯首,凑耳向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便见那白衣男子唇边缓缓绽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在那白衣男子左侧,并行着一个丐帮长老打扮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青衣的年轻人,看样子显然都是策划这场阴谋的首脑人物。
劫后余生的人们眼见突然又遭遇变故,这些平日受光明神庇佑的、刚强如铁的信徒们,此时却仿佛都失尽了反抗的力气,只想卸甲而逃,有些弟子口中甚至忍不住发出绝望的凄呼声。
“明力,你竟敢出卖我明尊教——你这个叛徒!”仿佛也是崩溃了一般,纳兰柳此际的目光凄厉无比,声音宛如鬼蜮,仿佛把所有的怨怒都发泄在了此人身上。
“明力?”就见那白衣人逆着这个大光明宫的女主人凄怨的目光,温润的脸上掠过一个有些讥嘲的笑容,手指明力,道,“你看清楚,他不是你的‘明力’。他是我多年前派往你大光明宫卧底的手下——碧无心。”
言罢便不再看她,那白衣人的目光即又转向身旁的青衣人,幽幽一笑,道:“桐清秋,你去山上探查一下,看看沈盟主如今,人可安好?”
“是,柳斋主。”那青衣人低应了一句,便即转身而去。
听见这个称呼,纳兰柳蓦地变了脸色,惊然脱口道:“你就是浣剑斋斋主、柳澹之?!”
便见那白衣人缓缓转过头来,朝她拱手一笑,道:“未想到在下区区鄙名,竟有幸传入堂堂光明教主耳中,实令在下惶恐。”
看他笑容十分温文有礼,神色间竟与沈清照依稀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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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尼殿。劫后余生的正道弟子们怔怔立了片刻,还来不及感念神明的宽恕,目光便齐皆射向了沈清照。
那些眼神却是极其复杂的:有愤怒,有鄙夷,有讥嘲——那完全是与他们平日截然相反的眼神。
他们看着他们的盟主、这个正道弟子从前心目中宛如神祗般的男子,此刻满目血红、仿佛要择人而扑、封住他们的嘴一般,他们均皆按紧了手中的兵刃——只若这个人面兽心的男子稍有异动,他们也便再无顾忌,只需与他拼个鱼死网破即可。
——此刻,他再也不是他们的盟主,他们对这个男子的愤恨更甚于那些魔教的教徒。
然而,就听空寂的广殿之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声,来自于那个剑圣门下的白衣少年。
南宫允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此际长发垂散、狂态毕露的男子——他曾经敬慕、信赖的兄长,忽然缓步走到他身前。
沈清照当即有些戒备地按剑退开一步,却见南宫允只是苦苦一笑,道:“沈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沈大哥’。或许,我应该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让我看清:想要救赎人,永远不能依赖别人的力量。”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长剑,喃喃道:“或许,所能凭仗的,就唯有自己手中的剑而已。”
“剑圣之剑啊……”少年举剑向天,看着如霜般的剑脊在月华下流转出清光万千,忽地低声叹息,“当初,师父将这柄剑交到我手中,让我用它来拯救世人……然而,我却将它染上了太多不该沾染的颜色。”
“叮”的一声,那把剑直插入雪地中,兀自在月下颤颤摇晃,而白衣少年已两袖清风,落落而去。
“于今我葬剑于此。从此我手中无剑——”
“剑在我心中。”
“我必将穷尽我的余生,以赎偿我的罪业。”
“血海无边,私欲无涯——沈清照,你好自为之。”
正道弟子们相顾对望片刻,终于,便听一人冷冷哼了一声:“我们走。”
言毕,众人一哄而去。
却听身后蓦地传来一阵凄然大笑,那笑音震彻夜穹,令人闻之心怵。众人均不禁回首望去,就见沈清照仰天狂笑着,纵声道:“本盟主这便去杀了那魔教教主——你们不随我去,我自己去!哈哈!”
“瞳影,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哈哈哈……”
笑声未竟,便自顾自提剑向着魔宫深处奔去。
众人心知他此刻已然丧失心智,走火入魔,便也不再多言,径向山下行去。
沈清照提剑直奔魔宫深处、华穹宫而去。
华穹宫内,一袭黑色的影子正无声静立在重重帷幔之后。
广殿深处,月光幽微,沈清照因而看不清那女子面容,却恍然觉得那帷幕后的眼神竟是那样熟悉、那样哀伤,仿佛是自己三世的恋人,用那双深情如水的眸子,隔着一个遥远的时空,带着三世前所有的哀婉、凄伤,无语凝睇着自己。
沈清照下意识摇了摇头,摈弃自己这种混乱的错觉。
他此时虽已心智大乱,然而一身卓绝的剑法却还未曾忘记。他人尚未到,剑影已呼啸横空而至,寒泓般的剑尖瞬息间已点在了女子的额心。
狠狠刺入。
“魔教教主,我终于杀了你、我终于杀了你,哈哈……”
鲜血霎时宛如红泉般从那黑衣女子的额心喷涌而出。在沈清照癫狂的大笑声中,一缕低不可辨的痛吟终于从那女子一袭蒙面黑纱后轻轻透出。
那声音虽然极轻,然,却是那样的熟悉,仿佛一缕天音,叩响了沈清照心底密密尘封的那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