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盖上雕刻着日月图案,箱子周围暗雕着无数上古时候奇花异草的纹饰。
只有一只箱子未曾上锁。筠悒轻轻俯下身,将箱盖打开,就觉一片绚烂的宝光照入双目,几乎耀花了她的眼睛。
待适应了这阵眩眼的白光后,定睛去看时,却见那件衣服其实只有一种颜色构成:白色。然而那白色或明或淡、深浅不一,看去竟给人一种万象缤呈的错觉。
筠悒跪在箱前,恍惚了一刻后,终于轻轻捧起那件纯白的圣女服。
当筠悒换上衣服,推开房门走出的时候,便见那迦依旧低垂着双眼,躬身将她引领至对面另一扇房门前。
筠悒徐步随在他身后,长长的裙摆在玉石地上拖出沙沙的细碎音响。
另一扇房门之后,是一条曲折蜿蜒的长长的回廊。长廊尽头,一座纯白色的宫殿兀然高耸。不同于前面那些建筑的是,这座宫殿四壁都以金漆雕绘着日月星辰的图纹。
那迦便在这座巍峨宫殿的漆金大门前止步。望着面前这个白衣皎洁的圣女,白衣祭司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渐渐浮起一丝微弱的笑意。便见他右掌端合于胸前,躬身行礼道:“请圣女早些歇息,有事敬请吩咐宫内的侍女。”
言毕,即转身而退。
筠悒望着眼前这座高大、苍白的宫殿,一路行来心中的不安感这时更加强烈了起来。
轻轻推开白色宫殿的漆金大门,便见低垂的罗幔后,隔十步便有两名白衣侍女侍立在殿柱旁。
当筠悒走过她们身旁之时,众侍女纷纷躬身施礼。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望她一眼。
筠悒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她十分不喜欢这种被人敬奉跪拜的感觉。而这些侍女们对她的态度,甚至比大理国皇宫里的那些宫女们更加让她感到压抑。
筠悒径直朝内走去。宫殿深处有一扇圆弧形的门,门后是一间寝室模样的房间,里面妆台、餐桌、书案样样齐全。居中是一座由整块白玉石砌就成的大床,金色的罗幔从四面垂下。
经过漫长时日的奔波,筠悒此时早已疲累得极了。她也不脱去衣服,倒头便栽入那张宽大的白玉床上,脱力般地深陷在那绵软的厚厚锦衾之中,单薄清瘦的身子便犹如一朵盛开在锦绣繁华之中的、皎洁的白莲。
头顶金色的罗幔在不知从何处吹进的风声里轻轻晃曳着,那湛然的金光眩得白莲花下那双明净的眼睛隐隐作痛……满目梦魇般的白色,竟让她久久无法入眠。
眼前恍惚又闪过那双泓邃的冰蓝色重眸,仿佛幽冥里的海水般在她心底泛起波澜。那深邃的蓝,映着漫无边际的金光,尽皆化作缤纷的乱影,让她心中一阵烦乱。
紧紧阖上双眼,却觉面前那层层金幔仿似忽然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金茧,向她包裹而来。她极力挣扎,然而那金茧层层密密,宛如由万千道情丝结成,将她越裹越紧,竟似一生一世、不得挣脱……
**************
三日后,便是祭天大典之日。那日经过的大殿正中央的两扇门中,左边一扇,便是通向日月神宫的祭台。
宽阔汉白玉石阶高峙数十丈,从下望上去,仿佛直通达天庭。
那迦早已让她换上了那日温泉池旁左边那只白箱子中的一件大红色衣服。柔滑的衣料裛以藻绣,络以纶连,竟看不见一丝缝纫的痕迹,宛如仙女的天衣,衣上镶嵌着七色珠宝串缀的璎珞与环佩。煌煌日色下,衣摆随风飘动,看去宛如云锦蔚蒸,极其炫丽夺目。
无数白衣侍女此际正低首伏跪在石阶两侧,二人身后跟着十六名白衣使者。
一行人徐步走了许久后,才终于登上祭台。就见那迦将她引领至高台之上,随即竟忽然一掀衣袍,朝她俯首叩拜了下去。
筠悒微微一愣间,便听白衣祭司口中低声吟念道:“身体里流淌着伟大的非天之王尊贵血脉的圣女啊,请您为吾族祈祷两位神使的苏醒,以率领我非天族裔完成我们解放族人的伟大使命!”
筠悒怔怔听着,心中不由得一惊,却完全不解他语中何意:他口中的非天之王——是指那位传说中好战的恶神、曾与帝释天争斗的阿修罗王吗?
他竟说自己身体里流淌着来自非天之王的血脉?此话……又究竟是何意思?
她自然不会相信这种无稽的神鬼之谈。然而不知道为何,一种莫名而来的恐惧却在瞬间攫住了她的心。
便见十六位白衣使者步上高台,在那迦身后缓缓跪下。他们跟随着白衣祭司的唇型,缓缓吟唱出一段奇特而冗长的经文。
那经文是由梵语诵唱出的,带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暗示。
漫长的诵唱声中,筠悒就觉一阵深邃的剧痛猝然袭中了她的颅脑,仿佛有什么蛰伏在血脉深处的东西正在缓缓苏醒。
她听不懂梵文,然而那奇特的诵唱声中,她竟恍惚间感到,似乎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一般。仿佛远古时候的先祖,此刻正从长眠中苏醒过来,在召唤着体内与他流淌着相同血脉的后裔。
脑中仅存的理智让筠悒本能地抗拒那诡异的召唤,然而这具属于人类的脆弱身体却仿佛不堪经受这两种激烈的、相互排斥的力量。便见那袭明艳的红衣在风中轻轻摇晃了一下,随即竟然宛如一只失去双翼的彩蝶一般、向着祭台下飘然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