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悒倒在他怀中,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安然,红绡后依稀绽出淡淡的笑容。她望着这个白衣男子,神态宁静安详,气息却已虚弱到了极处,唇中轻轻地吐出几字:“沈公子,是你……”
“是我……我来晚了。”白衣男子语含歉意,看着她如此虚弱之态,清明如水的眸中渐渐聚起一抹不忍之色,闭口不再说话。
“沈公子两度相救的大恩,小妹今世无以为报了……”筠悒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白衣男子微露苦笑:“我们是朋友,筠悒姑娘不须如此客气……”
筠悒也牵动嘴角,在红绡后勉力挤出一丝笑意,随即虚弱吐字道:“求沈公子帮我、帮我救我的师弟……”玉指缓缓伸出,却是指向已昏迷在雨泞里的泷魅。
话音才落,她便已在白衣男子怀中昏迷了过去。
白衣男子面上露出一丝焦急之色,轻唤了一声:“筠悒姑娘!”伸手去搭她脉搏,却觉脉象虽已衰微,然仍有一息尚存,当即伸掌抵上她后背,缓缓将自己的内息渡入。
同时回首看了一眼昏迷在客栈阶前雨泞中的男子,朝后吩咐了一句:“将这个人,还有客栈里的那些姑娘们,都送回山庄好生安顿……另外,将已死去的姑娘们好好安葬了。”
他语声方落,便见不远处整整齐齐站在雨中的十几名家仆摸样的男子已齐步上前,恭声应道:“是,少主。”
须臾后,一行人缓缓离去。方才喧乱嘈杂的客栈宛如陷入骤然的沉睡一般,寂静了下去。
广漠的夜色在他们身后铺展开。而大路的尽头,便是在江南名声煊赫、雄踞金陵城的试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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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邪,无邪……”
恍惚之中,有个声音绵缈低回,在她耳边切切呼唤着这个名字。那声音如此温柔又如此熟悉,仿佛曾在幼年时懵懂的梦境里出现过千百次。
晚霞在曛晖中悄悄铺染开来,在花瓣尽已凋陨的茶花树下,一个小女孩正孤单地荡着秋千……
“筠悒,筠悒……”耳边忽又响起另一个柔和的声音,这个声音中仿佛透着某种无形的力量,欲将她拉扯出那个迷离的梦境。
然而,胸口的剧痛宛如岩石般压迫着她残存的意识,背后另有一道奇异的暖流热烘烘地在她身体内奔走游窜……那种感觉十分难受,让她宁愿沉溺在那个温馨的梦境里,再也不要醒来。
她循着那个声音,抬起头,便看见在天际那姽绚到极致的妖红中,一只雪白的大雕正沐着绚烂的霞光向她飞来。
她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却见那只白雕已从她视线中消失,宛如方才那一幕不过是她的幻象。
她正自迷惑间,却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柔然叫着她的名字。
她一惊回首,便见一个眼瞳乌黑睫毛修长的紫衣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正含笑凝视着她,紫丁香色的衣襟在天风里微微招扬。
“你、你从哪里来的?”她怔怔地脱口问。
便见少年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个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诡秘笑容,抬手指着天上飘忽变幻的云朵:“我从天上下来的。”
“你骗人!”她脱口便道,瞪着他,“皇叔说了,只有死人才会到天上去,化作夜空里的星星,守护他们的亲人。”
那少年又笑了。诡秘的笑容自他脸上隐去,那个微笑看上去竟是有着种说不出的温和与亲切:“我不是死人,但我是你的亲人——最亲的亲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突兀地出现在皇宫后花园里的少年,竟让她心底隐秘地生出几分亲近之意。然而,她却下意识地反驳:“你骗人!澹台国师说了,这个世上,我只剩下皇叔一个亲人!”
“那是他骗你的。”少年淡淡说道,脸上隐约透出一个讥诮的笑意。
她怒然反驳:“你才骗我!澹台国师是出家人,他怎么会骗人!”
“那不过是因为他不知道我的存在罢了——或者,在他们心里,我已与一个死人无异。”少年的脸上又浮起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表情,语声中却略透着几分落寞。
“你……”她唇颤了颤,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你说……你已经死了?”
“是啊。”少年仍是轻轻地笑,笑里混合着自嘲与自厌,“从我一生下来,就已经是个死人。”
“你胡说!”她再度脱口反驳,然而脸色却已经变了,“若、若你真是死人,我……我怎么能看得见你?”
“你当然能看见我。我也只会让你看见我。”少年的目光聚落在她脸上,深深凝视着她,一字字地说道:“因为,我是你的哥哥。”
她仿佛还待再反驳什么,然而脸色却倏然苍白了下去。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喘息也陡然急促了起来。
少年眉梢一跳,脸上闪过几分惊讶之色,迟疑道:“你,有心疾?”
“你、你怎么知道?”她缓缓抚着胸口,冷冷问道。
“呵呵……”一瞬的惊讶之后,少年却是笑了,目光深深凝视着她,“果然,不愧是我的妹妹啊……”
夕阳在他们身后一分分垂落。这对站在花树中的孩子凝目望着彼此,脸上都显出一种庄重肃穆的神色,仿佛在他们身后,有一个巨大影子正从夜幕中倾罩下来——那是他们父母的魂灵,正在天上默默守护着他们、注视着他们的一切。
“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在夜霭一分分弥合之际,那个少年郑重地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