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菲薄的身子和她膝间的七弦琴突然化作一朵红色祥云,冯虚御空而起。虽悬于虚空中,她却依然维持着坐姿,挥捺琴弦的玉指分毫未停。
她手挑弦急,却又已换了一种韵律。琴声铮铮泠泠,铿锵跌荡,清阔雄壮,如挟万马奔腾之势,声振林木,翔遏行云。
她鲜红的嫁衣在夜风中翩飞朔舞,凄迷的雨雾笼罩着她纤细的身形,在充斥着整座客栈的澎湃浩荡的杀气,与那倭人狂风怒浪般的攻势下,她便宛如天庭中司琴的乐使,正于无垠墨穹之中,弹奏着一曲天外魔音,倨傲地俯睨众生。
她的长发垂落如丝,偶有几缕击撞于弦上,混合着点点血迹,随她挥捺的十指在夜风中翻飞舞荡。一缕缕振音裹挟着如霜剑气匝地而起,筠悒的身形在对方愤怒的掌风中沉浮飘摇,宛若一缕无质的幽魂。
那倭人久战不下,不禁怒火中烧,杀气陡炽,蓦地仰天一声大喝,身形纵地而起,蹑空横迈出七步,倏然已逼近筠悒,眼见那蓄力一掌即要劈出!
却陡觉足底涌起一阵剧痛,那痛意直抵入脏腑,让那倭人不禁发出一声痛啸,掌势便不由缓了一缓。
筠悒便乘这一隙之间,瞬挪身形,又向后飘去丈许远。那倭人待要撤掌,然而招式已然用老,掌风飚出之际,已泄了三分真气;待掌劲抵及筠悒之身时,已只剩了三分劲力。
然而那倭人竭尽全力发出的这一掌仍是不可小觑,即便只余三分劲道,依然重创了筠悒心脉。
方才那一掌已让她心脉受损,此时再遭重创,登时一口鲜血怒喷而出。她凝住最后一口真气不至溃散,让身形坠落在客栈的檐瓦上,欲倚仗绝顶轻功伺机逃脱。至于泷魅的生死,此时她却是已无余力去顾及了。
然而却听轰地一声巨响,一大团黑影由空中疾坠而下,直砸入她身下那片雨泞中,溅起一大蓬水泥,一霎间染污了她的衣裙。
她诧异之下,不禁俯身探望下去。这一望之下,面色却骤地变了!
便见客栈阶下的泥泞中横卧一袭黑衣,那人浑身浸满污泥与血水,斑驳的长发间依稀能看见一抹朱红色的暗记,赫然却是泷魅!
原来方才在筠悒危急之际,是泷魅竭尽最后一分力气,纵身跃起,一掌劈在那倭人足底,转移了那倭人注意,给了筠悒逃脱之机!
眼见泷魅在雨泞中呕血不止,筠悒心下一哀,顿觉再也没有了力气。
那倭人凌空一掌便将泷魅重创,见他登时倒地不起,那倭人阴笑数声,未待身形落地,便又一掌向下震去,身子借反挫力斜飞而出,尚未撤招,即又是一掌,向筠悒怒轰而来!
眼见那掌风如挟飓风之势、怒浪之威轰然压下,然而她此际却已再无力气去招架、甚至闪躲了。莫说她此刻心中哀戚,兼又身负重伤,便是在平日功力全盛之时,怕是也抵挡不住这临头而来的、飓风怒涛般的攻势!
她脸色惨白,万念俱灰之下,只得闭目待死。
然而只是瞬息间,那狂风怒涛般的掌劲却倏然消弭无踪。
周围疾密的风雨声都仿佛突然静止了一刻。随即,只听一个空灵清雅的男子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仿佛就此成为这一刻全世界唯一的声响。
“杀了你,脏了我的剑——在我没改变主意以前,立刻带着你的这些手下,给我滚出中原,今生莫让我再看见你!”
她艰难地俯身探去,就见一个白衣男子在凄风烟雨中落落而立。虽立在雨泞中,他的衣上却是片尘不染,那如雪的白衣上甚至流蕴着淡淡的光华。
那宁静淡泊的光芒在这溟濛的夜色里、在这污浊的雨泞中,更衬得他宛若天外飞仙、神人降世。
他的容颜极是清俊儒雅,目光幽寂而清冷,宛如对什么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然而那清冷中却仿佛流露着看尽世情的悲凉,幽寂中饱含着洞彻众生的悲悯。
白衣男子一手负后,另一手持着一柄长剑,剑锋直指向那矮小的倭人。
尽管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他的姿态看去仍有种说不出的优雅。那柄长剑也如他的人一般,剑身上氤氲流转着宛如雪色般淡淡的光芒。
这柄长剑名为“流风徊雪”,在现今百晓生兵器排行谱上位居第二,乃江南试剑山庄少主沈公子的佩剑。而至于被江湖百晓生排名第一的“天霜剑”,早已随玄隐老人一同隐退江湖了。
这白衣男子不知是何时出现在此,只用一招,便封住了那倭人所有攻势,将他制住。
那方才差些令筠悒命丧于斯的矮小倭人,此刻整个尖瘦的脑袋都几乎埋在身下泥泞中,不住向他叩头,口中含糊地吐出一大堆叽里咕噜的话语——那模样委实说不出的狼狈,却又令人忍不住发笑。
筠悒望见这样一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然而笑声未毕,即牵动了伤势。她捂住胸口,纤秀的眉头紧锁,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白衣男子这时已倏地收起长剑,剑眉一轩,轻喝一字:“滚!”
那矮小倭人好容易等到这句话,当即乖乖地领着一群杀手连滚带爬地溜远了。
筠悒见终于出了这一口恶气,心中一松,便再也忍不住宛如岩石般压迫的剧痛与疲乏的倦意,整个身子猝然犹如一叶轻羽般,从客栈的檐瓦上疾坠而下!
白衣男子见状一惊,登时弹身而起,倏然几个起落,凌空接住了身穿嫁衣的女子,抱她降下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