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余音未落,头颅便已倏地滚落在身下的淤泥中。滔滔河浪冲袭过那颗孤零零的头颅,污浊的河水中转瞬便染开一蓬猩艳的红花。
然而,其余明尊教弟子却接着他未说尽的话,更高声地念了下去,语音同样的镇定而平静:“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暮色徐徐倾垂而下,大片的鲜血在洛河水中缓缓洇散开去,在日暮的斜晖下闪耀着粼粼绯光,宛如天边残霞倒映在水中,铺染了大半边河面。
就在这片瑰丽而奇诡的景象中,却突听河对岸蓦地响起一个清冷如冰的声音。
“好一个自恃正道的中原武林!汝等口口声声,以拯救苍生为号,却在这青天白日之下,行此等残恶暴虐之事!”
那声音空灵缥缈,犹在天际极远处,在河面上传散开重重的回音。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叩响在此刻在场所有人的心上,带着肃穆的威严与冷冽的杀意,惊得所有正道弟子们心头都不禁一凛。
清冷的晚风渐渐吹散了河上的暮霭,显出一个青衣落落的身影。
那人宛若一朵青云,自河波上飘然而来,带着凌恃一切的威严;又犹如一位远古的神祗,此刻正踏破了天人的分野,从云河对岸遥渡而至。
正在渐渐沉合的暮色在这位神祗的光辉中缓缓裂开一线,天青色重新自天际透下,照耀着他那一袭如云的青衣。
他立在河中央,便浑如天地间亘古以来的一抹凄伤、一道永恒的光。四面河水与岸边葳蕤的草木都宛如是他华丽的羽衣,只为了装缀他的威仪而存在。
“教主!”他的身形还未及近,那一群白衣教众之中便有人忍不住激动地欢声高呼起来。
这两字仿若一道惊天霹雳,轰响在正道群雄的心头。所有人面色都是霍地一变,不约而同地纷纷掣出兵刃,凝神戒备。
待那袭落落青衫及近之际,众人方才看清楚:此人竟是踏在一叶扁舟之中,有两名白衣乌帽的教众在他身后摇着船橹。
扁舟在离河岸数十丈外突然止住去势,青衣男子犀冷的目光穿过了波涛翻涌的河水,一一扫射过正道群雄的脸。
那目光中仿佛蕴藏有无形的冰凌,让所有人皆感到一阵无形而强大的压力正迅速侵逼而来。
此人还未出手,这些人却已在他的目光之下,感到了一阵莫名而令他们心生战栗的惧意!
青衣男子水蓝色的长发在暮风中宛如海浪般猎猎飘舞,他的声音亦清泠一如一阵掠过海面的清风,然而却寒彻岸上每一个人的髓骨。
“请即刻放还我教弟子,否则——”他目光陡地一厉,隔了数十丈的距离,那狂悍而凌厉的杀气仍是透空而来,弥漫在洛河上,照得整个河面一片肃杀!
就听他一字一顿,缓缓将话接下去。
“今日方圆一里内,将尸横遍地、血染洛河!”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却仿佛在整个洛河上传散开重重的回音,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阵恍惚。那猝然而起的巨大恐惧贯穿了他们的身体,他们几乎便要握不稳手中的兵刃。
便在此际,却听人群之后,突然响起一个温润清澈的语声:“鄙人耳目寡陋,未悉光明教主大驾洛河,有失远迎,还请教主恕罪。”
最后一个字音落时,就见黑压压的人群之中,忽然间腾起一道白色的身影。宛如一抹皎洁的月光,刹那间划破沉沉暗寂的暮色,腾身掠至高空,犹似一只洁白的飞鸟般,自空中翩然降下。
那个声音听去十分的温和,然而却浑然透出一阵凛然的杀气、与一股浩然的正气,竟是有着足以与青衣男子相抗衡的气势。
他此刻站在洛河边一块兀然高耸的岩石之上,白衣料峭,两袖清风,河畔的风浪与污浊分毫未能沾染他的圣洁与清华。他临风而立,就犹如一个为了拯救世人,而降临凡间的天使。
曈影的目光凝注在这个敢撄犯他威严的少年身上。目光交汇的一刹那,他已认出:此人,便是那夜埋伏在村庄内,偷袭他的那个少年。
那双乌黑湛明的眸子里仍透着少年人少见的悲悯与慈柔,宛若一个天生为拯救、普渡世人而诞生的仙童。
然而不过数月不见,那个少年的目光却已不再黑白分明;那双本被天山冰雪洗染得澄净无暇的眸子里已然有了杂色,不再是一眼就能望得到底的清澈。
便见曈影薄唇轻勾,微微挑起一丝讥诮的弧度:“剑圣门下的小兄弟,未想到这么快,我们便又再见面了。”
南宫允剑眉一轩,“锵”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剑锋斜指对岸的青衣男子,冷冷喝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哦?那么请问大慈大悲的剑圣的门徒——我的这些教徒们,他们又都犯下了什么样十恶不赦的罪过,以至于要伟大的剑圣继承人您,携剑下山,亲自惩戒他们、判下他们的死刑?”
曈影分毫不为少年话语所动,倏地挥动长袖,轻指向此刻跪在地上、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明尊教弟子——所有教众的眼中都含着殷切的期待:等待着这个他们所信仰的神祗,救赎他们逃脱死亡的樊笼。
就听白衣少年冷冷答道:“苍生本无罪。他们的罪祸皆是因你而起。你安排他们潜入各大门派之中,意图对我正道门人不利,多亏沈盟主早闻获风声,将他们一举擒获,才能阻止你的阴谋得逞,免除武林的又一场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