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次,他练功练得险些丢了性命,那个时候,当年的妙水大人,便请我用‘沐煦风’真气救他……
“除圣火令上的武功之外,历任五明子及他们门下弟子,都各自专修风、水、火、明、空系中其中一种内功。我修习的风系内功心法本乃以治愈为本……呵呵,然后,一直到他十五岁之前,每回当他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之时,我都会将自己的真气注入他体内,用‘沐煦风’术为他暂时缓解他身体里常年积压下的寒毒,一次次将他从死亡的边缘里拉回……”
妙风说到这里后,忽地再度勾唇轻笑起来。那笑里却仿佛透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不知望向何处的目光中半是讽刺半是哀:“他从当年妙水使座下一个不起眼的弟子熬到今日,一步一步站到了权利的巅峰上,得到了几乎能统驭我明尊教、与整个武林正道抗衡的力量……呵,可是,连我都不能理解他,这样拼命,究底,是为了什么……
“硬生生地将自己好好的头发练成了海水一样的蓝色,连眼睛也变成跟西域人一般的冰蓝色……”
“你说什么?”筠悒一直安静地听着她的叙述,这时终于忍不住霍地一惊,诧然脱口道:“你说他的头发和眼睛……原本……”她抿起唇角,轻轻吸了一口气,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战栗,才能勉强将唇间的问话接下去,“……难道他的头发和眼睛,原本,并不是蓝色的?”
那双充满魅惑的深碧色眼睛这时终于转过来,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便听妙风随即轻笑着,仿佛在讥嘲她的无知:“你明明能看出他是中原人。中原人的头发和眼睛,当然应该是黑色的……”
筠悒就觉自己整个脑颅轰地嗡嗡鸣响起来。她已经听不进去妙风后面所说的那些话了。她的思维停滞在妙风方才的那席话语中,脑际顿时一片空白——又或者说,这一瞬间涌起的那些纷繁凌乱的思绪,已让她再也无暇去思索外界的一切了。
当她终于从漫长的惝恍迷离的思绪里收回神智来的时候,却发现妙风早在不知何时便已离开了水曜宫。
水曜宫偌大的庭院里,顿时就余下红衣女子一剪伶俜单薄的身影。
天色此际终于完全黑沉了下去。一勾弦月冷冷高悬于雪峰之巅,宛如神祗亘古寂寞的眼睛,又犹似是死去的亲人在天野默默的守望。
她忽然间只觉一阵难忍的心悸便宛如这无边漆黑的寒风般袭肆而来。
红衣女子终于颤抖着伸出手,推开了玉阶前那扇虚掩的大门,飘步奔入了漆黑空荡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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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曜宫偌大的寝殿内此时寂静如死。红衣女子无声无息地穿行在漆黑的宫殿里,宛若一缕行走在暗夜里的幽魂,却已惊扰到了在寝殿深处昏睡的那个人。
仿佛察觉到帷幔后的人已经苏醒,她轻柔的脚步骤地停下了。
许久后,便听帷幔内传来一缕似有若无的叹息声。男子低沉而飘忽的嗓音在旷寂的寝殿深处响起:“是你吗?”
这如此平淡的三个字,在此时听来,却仿佛透着某种微妙、暧昧的暗示。
筠悒陡地一窒,心底隐约掠过一丝不安。
便听“哧”的一声轻响,掌风骤然横空而起,两道劲气同时掠过寂静的内室,烛台上的两列灯烛倏地齐刷刷亮起。
摇曳的烛光映照得室中一切都有种朦胧缥缈的感觉,宛若梦幻。令人窒息的沉默冻结在漆黑空旷的寝殿中。
良久后,筠悒才渐渐平复下有些急促的呼吸,徐步向他走近,轻声答道:“是我。”
帷幔后人影微动,床榻上的人霍然间坐了起来,起身披上长袍,抬手挑起帷帐,在微弱的烛光下,静静凝视着她。就见那冰蓝色的眼底轻轻逸出一缕似笑非笑的神色:“为何会来看我?”
筠悒这次没有闪避他的目光,然而咫尺外那双冰蓝色的重眸却让她忽然间有微微的恍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突地开口,问了一句很突兀的话:“十三年前,你……可曾去过大理国皇宫?”
在她的话音中,那深不见底的冰蓝色眸底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宛如一片枯叶,坠入了一口幽邃的古井中,在井底漾起一缕微漠的波痕,瞬际便已杳然无踪。
他系好衣带后,即套上床底的长靴,缓缓站起身,抬起眼细细凝视了红衣女子许久后,重眸下渐渐凝散开一缕难以言传的笑容。似是欣慰,似是感慨。
他徐步走近这个女子,缓缓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抚上了她的面颊。
然而出乎意料的,这次她却并没有闪躲。
在那冰冷的指尖触到她肌肤的一刻,她的皮肤下仿佛蓦地泛起了不易察觉的微弱战栗。
宛如水的褶痕般缓缓扩散开去,弥漫到整间静室里。
偌大的静室便犹若一颗骤然缩紧的硕大心脏,满室都充斥着剧烈而空洞的心跳声。
在这长久而窒息的沉默气氛中,就听曈影薄唇间忽然发出一声低哑的叹息,目光中透着某种怜惜的意味。他的声音听去轻似耳语:“还是没有忘记他吗……那么多年了……”
筠悒心神遽然一震,蓦地抬起双眸,怔怔盯着眼前这个男子。
却见他一语落后,旋即又微微摇了摇头,缓缓垂下手,唇边那缕笑容忽然显得有些无奈:“看来你今夜,是一定要知道那个‘真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