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无话。曈影的内力已在行途中渐渐恢复,然而越接近大光明顶,他的脸色却似乎反而愈加苍白。
那不是一般人重伤之后虚弱的苍白,那种苍白之中,竟隐约透着一种诡异的淡淡蓝气。
筠悒一路上心中暗自惊疑,然而却始终未曾开口问询。怎料便在一行人返回大光明顶,妙风率教众出行迎接之际,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子,便在万千教众的目光下,在大光明宫的穹门下,身形一个趔趄,昏倒在地。
对于一个帮派的主宰者而言,尤其是在这恶狼环伺的天下第一魔教之中,所有教众都暗藏机心,而在教众面前突然晕倒,无异于向所有属下暴露了自己的软肋……可以想见,这个一路咬牙死撑的男子,的确是已衰竭到了极限。
他才一倒下,筠悒还来不及错愕,便见妙风已疾步上前,将他的身子扶入怀中。
眼角余光中,筠悒蓦然惊讶地发现:这位素以妖媚著称的女子,在看着她的教主之时的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种少见的、只有姐姐才有的温柔与关切。
筠悒心头忽然浮起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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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岁末寒冬,大光明宫的气温低得彻骨。然而红衣女子却披着一袭白狐裘氅,久久坐在水曜宫内的暗香亭中,顾自酌着一坛莺粟酒,目光微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水曜宫原是瞳影身居妙水使之时的寝宫。自从篡位而上,成为这座大光明宫的主人之后,瞳影的寝宫便搬移去了历代教主所住的、那座群楼拱绕的华穹宫了。然而筠悒不耐久寒,瞳影派人为她在大光明顶开掘温泉、围着温泉另筑成“毓凤宫”后,这座象征着历代妙水使身份的水曜宫,便一直空置至今。如今倒成了瞳影的安身养病之处。
筠悒身前的石桌上搁着侍女方才送上的午膳,此时早已冷得透了,香气余蕴的菜肴在雪风中凝结了一层微漠的冰花。
黄昏渐至时分,就听一声低沉的开门声在身后响起,喑哑得犹若一脉叹息,打破了这份持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就见一抹绰约的紫色衣影突兀地出现在水曜宫前的玉阶上,妙风曼妙不可方物的身形映着身后昏黑无光的空荡荡的寝殿,在日暮之际苍茫的天色下看去,仿佛一个从幽冥中走出的魔姬。
细碎的雪霰在二女之间纷飞漫舞。筠悒并不曾回过头去,然而那个女子却仿佛能从她疏淡的背影窥穿她的心事一般。就听她悠悠一笑道:“既然担心他,何不进去看看他?”
她语声一顿,唇畔忽地掠起一抹不知是揶揄还是嘲讽的笑意,徐徐说道:“……也许,他此刻,正希望有个他真心在意的人,能够去陪陪他吧……”
筠悒没有回答她。就见她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转过头去,望着身后那个紫衣女子。
那日敦煌城天仪台上匆匆一督,她并未曾留意过这个女子。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还是在大理城、她与三位明子躬身伏拜在曈影身前的那一刻。
不知道为什么,从初次见到这个妖娆的女子开始,她就十分不喜欢她。而她又说不清楚对她反感的缘由何在,便只能理所当然地理解为:因为她是魔教的人,是“那个人”的得力属下。
直至今日,这份反感并未有丝毫减退,并且同作为一个女人、心思敏细如她,已隐隐觉出:这个女子,对自己怀有敌意。
她同样不清楚这份莫名的敌意的来由——是因为她自己,还是为了此刻躺在寝殿里的那个人,抑或是……早在她认识这个女子之前,她与她之间,便已经存在的,一些她还未捕捉到端倪的、丝丝缕缕的萦系。
她的目光静静凝注在妙风那张美艳绝尘的脸上。
这个女人的确生得很美,媚骨天然,并未经任何刻意的装扮、虚饰,绝没有辜负那个“西域第一妖姬”的名衔。然而不同于筠悒的柔艳、清丽,她的美是咄咄逼人的,冰冷而妖艳的气质从那袭暗魅的紫衣上腾泻散溢出去,让人的目光停留得久了,便再也挪不开视线——犹如暗夜里的女魔,全身上下都透着一种秘魔般的魅力,足以勾人魂思,摄人心魄。
筠悒正自心神恍惚之际,却发觉那个妖媚女子嘴角的笑容有似乎些捉摸不定。便听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那个孩子……他真的,是孤单得太久了啊……”
筠悒微微一怔,似是未能反应过来,妙风口中这个“孩子”的指代。
——如今尊为一教之主、受万千教民敬仰膜拜的曈影,或许也只有这个年长他许多的女子,才会在无人的时候,偶尔会唤他为“孩子”。
“说起来,他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仿佛看出筠悒心中的疑惑般的,就听妙风淡然解释道,“不知道有多少武林中人在他的‘寒冰神掌’与‘玄冥指’这两门绝世武功的威力下战栗……呵,可是你知道,为了修习这两门武功,他自小承受了多少非人的苦难与折磨吗?……
“你或许也早已发现了吧?他的体温比寻常人要低得多,那是因为他从小为了苦修玄冰真气,将自己体内的血液生生冻成这样的!……
“他的师父——上上代妙水大人曾经说过,修炼此等至阴至寒的真气万万不能急进,尤其对于他那样年幼的孩子来说。再且,一般的孩子也吃不了那样的苦……可是,他却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决心,意志力比起同龄的孩子来,高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