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以最快的速度席卷了这块大陆。从南至北,白色愈发浓重。
公历的1月1号,在许多国家和地区来讲都应该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节日。元旦也好,新年也罢,总之它是一个辞旧迎新的日子。在这个日子里,往往会有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上演。
但在中国北方这片古老的大陆上,它的重量相较于一个月之后的“过年”,往往显得要轻盈许多。特别是在以龙头镇为中心向外扩散百余里的地界。
龙头镇的百姓如何讨论今天的收成,明天的过年我们暂且不提,在离它四个小时车程的那个Z省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有一个人物却不得不让人去注意。
那便是我们许久不见的陆程——陆总。
今年的这个1月1,是陆程二十年以来比较重大的一个日子。为什么是比较重大而不是最为重大呢?是因为我们的陆总只有双十年华,距离我国的法定结婚年龄还差了那么两年,所以,今天是他和远达集团唯一继承人华小姐的定婚仪式而不是结婚。
可见,小报上数十天来的猜测也不是完全的捕风捉影。至少对了一半。远达上市,果实最终花落谁家。
为了这个Z市有史以来最为奢华,最为隆重的定婚典礼,陆总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睡过好觉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国人会有如此之多的繁琐礼节。要是只有国人的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什么劳什子婚礼策划公司捣鼓出来的中西结合。单单是走过场,他就已经被人安排着彩排了两三回。
华小姐也不是故意让他唱独角戏的。陆总在她眼里那是英俊潇洒,天神一般。虽然有人提意见说他整天阴沉着一张脸很是可怕,但在华小姐看来,那却是一种男人味的向征,有魅力的很。
华小姐很想和陆总提前处处感情,无奈肚子里的馅料刚刚卸下,她身子尚虚。这阵子她正整天卧床谨遵医嘱呢。
一大早,陆总就穿着一身黑西服黑着一张脸站在了酒店的VIP包间里。他刚刚发了一阵脾气,让服务人员把那些泛着乱七八糟香气的化学品都撤出去了。同时扔出去的,还有服装师紧赶慢赶赶了五天五夜为他量身订做的一套白色礼服。
婚礼是浪漫的,西式的浪漫少不了百合。白色也是极搭的。
服装师站在门口瘪着嘴有些委屈,他不认为准新郎穿白礼服有什么不妥。大着胆子朝里间望了一眼,正巧遇见了陆总瞥过来的眼神,吓得他立刻禁了声,卷着衣服一溜小跑的溜出了房门。
服装师一边翘着屁股紧跑慢跑,一边不停的叨叨着:“唉妈呀,太吓人了。”黑就黑吧,估计也只有黑色能配这人了。
——
陆程最近很出名。
他频繁出现在各类报刊杂志上。
如果哪个小说家没啥题材可写正在家里对着键盘发呆,不妨考虑考虑从我们的陆总这里寻找些灵感出来。
相较于一年前那个出租屋里的小保安,他已经成功的由里到外脱胎换骨。一年的时间,除了某些坑爹的富二代,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快的成名起家的人了。
不过,陆总今天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确切的说,自打他成名以来,人们就没见他心情好过。估计这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吧。上层人士的心思你别猜,猜了你也猜不出啥好来。
他心里寒不寒的我们不知道,但这脸面上却是真正的一直不怎么热乎。
现在的陆总,正一个人背对着房门,像尊大理石雕像一般的在那杵着。
酒店的大厅已经很热闹了。各种寒暄调笑之声不绝于耳。服务生举着拖盘来回穿梭着,他们的鼻子早已经习惯了各类香水混杂其中的怪味。
有人说大牌的香水怎么怎么好,一个香水就是一个人的味道。一个两个估计还好,那是个性,是格调。可这成百上千种混在一起发酵,就难免有些让人想吐了。
我们的华小姐便真的吐了。
人流就是一次真正的妊娠,虽然她肚子里的瓜没有成熟便被人为的卸掉的,但那妊娠反应却是一毛钱也不会给你打个折扣的。
她一边扶着镶金的高级马桶狂呕,一边还没忘了叫骂身后的佣人。有错没错已经不重要,让华小姐不爽了,就绝对是错。
——
楼下的一切,好似瞬间放大了呈现在陆程面前。无数谄媚的笑脸在空中盘旋,无数刺鼻的味道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鼻腔。
“嘭”的一声,房门摔得山响。
陆虎巨大的引擎声响起,车子像黑豹一样窜进了茫茫世界。
——
如果可以选择,程夏是一百个不愿意回家的。
你说出一个谎言,接下来就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这个谎。程夏已经得了电话恐惧症。她就怕程妈问她啥时候回家。有一次程妈还说要来学校看她,顺便给她带些过冬的棉衣之类。当时程夏吓得差点把手里的二十斤面团一股脑哆嗦到汤锅里去。
电话不接总不是办法,家,也总是得回去一趟两趟的。
好在徐大叔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虽然面馆的生意依旧红火,可眼瞅着年底了,不能不让人家小夏师傅回趟家。况且人家都说了,呆上三两天就回来的。
徐大叔答应之后,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咋个就三两天还回来?小夏不在家过年的吗?当然,疑问是疑问,徐大叔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让他选择,他双手赞成小夏在他家过年,天天在他家呆着才好。
这小夏不仅手艺好,而且自打她来了之后,家里那不上进的小崽子也明显安分了好多。不仅安分了,最令徐大步兴奋是,有一次他在小壮的考试卷上签字时,竟然意外的看到了一个大于60的数字。
这不能不说就是人家夏师傅的功劳。
对于程夏的来历,徐大叔也偶尔问过。可每次人家小夏都三言两语的给岔过去了。徐大步是过来人,知道谁还没点过去。他看着这小丫头长着一副明星模样却实打实的给这小馆干着打工妹的活。就凭人家踏踏实实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尊敬。徐大叔不是八婆,以后再聊天的时候他也就有意避开这类话题了。
小镇离家不算太远,几个小时的车程,程夏却坐得十分忐忑。
记得以前在Z市念书的时候,她每每都是不愿离家而往往又是归心似箭。那时候要是知道放假了可以回家了,她的嘴能从前天晚上一直咧到第二天回家。
但是现在,八颗牙齿是露不出来了。别说牙齿没法朝外展览,她整个人都快蔫成苦瓜了。
近乡情怯?程夏把脑袋搁在小茶桌上,大衣领子一竖,好想给自己搭起一个可以掩耳益铃的龟壳。
“龙头镇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带好自己的行李。”列车广播里传来了播音员甜美的声音。程夏拎着自己的小包,像听着上法场的号角一样,跟着无数的乘客一起涌向了出站口。
紧赶慢赶,天还是黑了。
白天的龙头镇已经有了些许过年的味道,但夜晚来临之后,这里仍旧是乡村式的安静。除了几个标着“网吧”、“国营旅店”之类的灯箱牌子,整个大街上已经一片漆黑。
雪又下起来了。
开始只是几片几片的下,到了后来。天地间雾茫茫一片。程夏安心起来,好像大雪之中她所有的不快都能被掩埋了一样。
她一路上都在担心遇到熟人,现在天这么黑,又是这么大的雪,她暗自舒了一口气。
迎面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程夏没有抬头,在这里,她不用担心遇到坏人。
擦肩而过的几秒,她的心莫名的跳动起来。好像一下子周边的空气陡然间上升了好几度。
那人停下了,转过头来看着她。
程夏也放慢了脚步,慢着慢着,就停了下来。中间好像停顿了那么几秒,那人还好像说了句什么,但程夏啥都没听见。
她脚步越来越快,快到最后居然跑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只知道停下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紧张的?还是……害怕了?
害怕什么呢?就算真是那个人,自己又没有做错什么。而且,能够兴师问罪的好像正是自己吧。
不知道,反正就是害怕。别说兴师问罪了,她现在只想快点离那人远一点。
程妈见到程夏,难免又哭了一场。
说程夏黑了瘦了,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光知道省钱了。
说到钱,程妈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她望着程夏,想说什么,又没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动了动嘴唇。
“妈,有什么话,你就说呗。”程夏一边故做自然的整理着自己的衣物,一边在心里默默的揪着:妈呀,您最好别问我学校的事儿也别问那人的事儿啊。
“夏,跟妈说,你和小陆到底咋了?”到底还是问了。三十五万,恐怕是打那天起,陆程在程家所有人心中的注释词了。
“没,没咋啊。”程夏紧张的有点结巴了。
程妈拉过程夏的手,让她先把衣服放一边过来这里说话。
程妈好像下了很大的绝心,张了好几次嘴才终于开口:“夏,妈也看新闻的。”
“噢。”
“那报纸啥的,妈有时候也是看的。”
“嗯。”
程妈握着程夏的胳膊将她的脸扭转过来:“小陆他,你俩,分了?”
程夏点点头,木木的,没有一点表情。
程妈开始唉声叹气。程夏以为她会哭,会说许多让自己听了也想哭的话,但程妈没有。她只是安静的朝厨房去了,一边抹着袖子,一边小声的说了句:“妈给你包顿饺子吃吧。你小时候最爱吃饺子了。你想吃啥馅的?对了,你最喜欢吃芹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