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霸终于睁开了眼睛,一双电目上下打量了牛二一番,见牛二两手空空,不禁摇头道:“牛二郎,你这厮好大的胆子,没有讹诈来那把西夏刀,也敢来此,难道你不怕我们哥俩儿将你绑到太尉府治罪吗?”
牛二双手一摊道:“两位端公,不是小人不想为高衙内效力,着实是出了天大的变故,我也是有心无力呀。”
“天大的变故?怎么可能?你这厮还不快快道来?”董超坐不住了,如果不是自持身份,他恐怕就扑过来抓住牛二的衣襟逼问了。
牛二装作一脸无辜状,“两位端公走后,小人刚要去讹诈杨志的宝刀,谁知黄四郎突然现身,说什么天汉州桥已经成了他的地盘,讹诈等诸多事宜都得有他本人亲自操办,小人顾忌他官亲老爷的身份,也只好卖高衙内以及两位端公一个面子,听之任之了。”
“黄四郎这厮怎么如此性急?三两个时辰也等不及吗?”董超知道青面兽杨志的厉害,黄四郎若是去撩拨他,苦苦相逼的话,被当场宰了也是很有可能的,急忙道:“老薛,你我快去天汉州桥一趟,晚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两个人慌里慌张走到了阁子门口,忽听身后传来了牛二不慌不忙的声音:“两位端公,已经来不及了,那青面兽杨志被纠缠得性起,已经一怒拔刀,当街杀了黄四郎,杨志以及那把宝刀,如今已经被送进对面的府衙了。”
“你这厮不知死活,竟然敢来消遣老夫?”
董超虽然是人老成精的存在,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但这一次真的按捺不住了,冲上去要抓牛二胸前衣襟。
“两位端公何苦与小人过不去,须知不是我杀了黄四郎?”牛二见他来得迅疾,并不纠缠,脚下一晃便躲开了,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位端公再不去太尉府报信,只怕黄四郎的尸体会被汴河里的鱼吃了,到那时黄五娘岂肯干休,高衙内怪罪下来,你们两个吃罪不起呀!”
“以后再与你这厮计较。”牛二这一句话正好击中了董超、薛霸的软肋,两人对视一眼,恨恨而去。
此番既让董超、薛霸等人吃了瘪,又借刀杀了恶霸黄四郎,断了高衙内入主天汉州桥的借口,牛二端的是出了胸口那口恶气,约上过街老鼠张三、青草蛇李四、金刚辛五等人,到新月楼吃酒庆祝。
酒至酣处,李四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小弟原以为牛二哥得了这口宝刀,要献给高衙内,不曾想却给了新月楼的孙家嫂子?难道孙孔目玩笔杆的人物,也喜欢起西夏刀来?”
“好酒!”张三又一杯汴梁春下肚,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兄弟难道没听过‘刀笔吏’这三个字吗?一手拿刀,一手拿笔,方显英雄本色呀!”
“那把宝刀俺只是暂放在新月嫂子那里而已!”牛二正色道:“宝刀还需赠英雄,自从王进教头以及豹子头林冲离开之后,如今偌大的东京汴梁,也只有杨制使此等英雄豪杰,才配得上这把宝刀!”
李四长叹一声道:“可惜杨制使杀了黄四郎,只怕高衙内容不下他?”
牛二扒开了衣襟,对着胸脯使劲擂了一拳:“此时因我而起,便应由我而落,为兄但凡有这条命在,管教杨制使逢凶化吉!”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这顿酒牛二等人一下子吃到了戌时三刻,全吃了个酩酊大醉。
四个人嘴里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出了新月楼,往牛二的住处走来。
牛二在青石巷有一栋房子,就在青石桥旁边,虽然破旧,但是宽敞,里外三进,大小二十几间房子,他又没有家眷,张三、李四二人平日里就住在这里。
与别处不同,东京汴梁城只有御街宵禁,别处金吾卫是不管不顾的,非如此,繁华的开封夜市才能传承千年而不衰。
天汉州桥做为汴梁城最繁华的步行街,更是四处华灯,游人如织。
一直到牛二等人走进了青石巷,路上的行人才渐渐稀了。
被夜风一吹,几个人的酒劲都涌上头来,互相搀扶着上了青石桥。
与天汉州桥相比,青石桥简直窄的不值一提,桥身也就五六尺宽,不过却是足够长,湍急的汴河水在桥下流过,让人不敢直视。
刚行至桥中央,忽听得一声喊,青石桥两边一下子涌出两队人马来,一个个高举灯笼火把,拿刀持棒,把小小的青石桥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牛二等人被堵在狭小的青石桥,进退不得,皆是吃了一惊,酒都做冷汗出了。
当前的一匹马上,坐着一个膀大腰圆、全副披挂的红脸汉子,大喝道:“本官乃步军校尉牛邦喜,尔等犯下重罪,如不束手就擒,格杀勿论!”
牛二破落户泼皮一个,哪里值得牛邦喜带大队人马前来?要知道步军校尉牛邦喜是高俅的亲信,位高权重,手段高强,等闲事情根本不屑出马。
牛二定了定心神,拱手道:“牛校尉莫不是认错人了,小人只是区区一泼皮,在这天汉州桥街面上讨生活而已,讹诈、打斗的小事倒是做了不少,但哪里敢犯什么重罪?”
牛邦喜高声喝道:“牛二郎,任凭你这厮舌灿莲花,也休想糊弄本官!今夜酉时,数名蒙面强人手执利刃,潜入太尉府,连伤三人,惊了高太尉,这难道不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吗?”
牛二一愣,急忙道:“牛校尉莫要冤枉了好人,好教牛校尉得知,小人几个今夜一直在新月楼阁子里吃酒,根本没有离开半步,新月楼的酒保、小童以及林掌柜都可以作证。”
“尔等是否有冤屈见了高太尉便知分晓!”牛邦喜冷冷一笑,把手中马鞭一挥道:“儿郎们,与我拿下!”
“牛二哥,您说怎么办?”张三、李四不约而同看向了牛二。
那边的辛五却是攥紧了拳头:“牛二哥,大不了与他们拼了,并掉一个够本,并掉两个便是赚了!”
牛二本来想与张三等人跳河逃了,但目光一扫青石桥两边,只见火光之中,成排的箭簇明晃晃的,耀人双眼,知道自己几个不动则以,一动便会被乱箭射成刺猬,便轻叹一声道:“兄弟们不可轻举妄动,须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等就跟着牛校尉去会一会高太尉,再做道理。”
张三、李四、辛五见牛二如此说了,便一个个束手就擒。
牛邦喜又将马鞭一挥,早有几个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拿过来四副二十斤重的铁叶盘头枷,将牛二四个当场钉了个结结实实,然后不由分说,丢进了京畿提刑司的监死囚牢。
开封府的大牢牛二曾经跟随孙定进去过几次,那里阴暗、潮湿,臭气熏天,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与其相比,这京畿提刑司的监死囚牢就仿佛天堂一般的存在了:单人单间,干燥卫生;牢饭虽然没酒没肉,但足够填饱肚皮;每个牢房里甚至还有床铺和被褥,起码能让人睡一个好觉。
虽然比不上后世的现代化文明监狱,但也非常难得了。
牛二没想到,牛邦喜把他们几个往这里一关,竟然一连六天不管不问,别说见什么日理万机的高太尉了,就连京畿提刑官周凯的面也见不着。
牛二每天都要问几遍送饭的小牢子,不是装聋作哑,就是问东答西,慢慢的也就懒得问了。
到了第七天头上,早饭也就刚吃过大半个时辰,牢门却突然打开了,进来却不是什么小牢子,而是开封府当案孔目孙定。
孙定的年纪也就在三十五六岁上下,一张白净脸,一部长髯,一双细目,好像无时无刻都带着微笑,并没有寻常刀笔吏的那种杀伐之气,难怪落了个“孙佛儿”的诨号。
对于孙定的到来,牛二并不感到吃惊,因为他知道,以孙定的耳目,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孙定一只手拎着个大红色的食盒,另一只胳膊窝里夹着一大坛汴梁春,进门口也不言语,只把食盒打开了,拿出四五个色香味俱全的小菜来,另外还有一只肥鸡,一大盘牛肉。
牛二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小弟这几日,嘴里简直淡出鸟来了,不过今天能吃到新月嫂子亲手做的菜,受的苦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说着,这厮也不客气,撕下一个鸡腿塞进了嘴里,胡乱嚼了几下,便咽下了肚。
孙定对牛二的德性已经习以为常,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拿起那坛陈年汴梁春来,刚一掌拍开泥封,扑鼻的酒香钻了出来,瞬间便占领了整个牢房。
“不愧是窖藏了十年的汴梁春,果然不错!”孙定仰起头,往嘴里猛灌了一气。
听孙定这么一说,牛二急了,吐掉了一大根鸡骨头,慌不迭地叫了起来:“孔目哥哥,你别吃光了,要知道这酒和菜是新月嫂子送给小弟吃的!”
“住了七天牢,还没有磨下你的性子吗?”孙定擦了一把嘴角的酒花,大笑着把酒坛子抛给了牛二。
牛二接过来,也学着孙定的样子灌了一气。如此几个来回,那一大坛美酒便见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