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人群外忽地传来一声唿哨。
辛五听得出是青草蛇李四,便把心一横,冲着黄四郎深施一礼道:“小弟技不如人,失了锐气,有何脸面再跟随黄四哥左右,就此告辞!”
说着,竟然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辛五兄弟,请留步!”黄四郎有心想追辛五回来,但想起自己与牛二的赌约,只好顿足不前了。
众目睽睽之下,黄四郎先失爱刀,又失爱将,不由恼羞成怒,把一肚子的气撒到了杨志身上:
“兀那汉子,你别得意,拼刀算你小胜一局,第二件与众不同之处,是甚的吹毛立断,老爷也姑且信了,但是你所说的第三件,杀人不沾血,老爷却是不信,你有种当场剁一个人让老爷看看!”
青面兽杨志摇头道:“天子脚下,如何敢无缘无故杀人?你如不信,只需牵一只狗过来,洒家杀给你看。”
“狗是狗,人是人,岂能混为一谈?”黄四郎准确抓住了杨志的破绽,步步紧逼道:“除非老爷叫一声狗,你答应了,并当场学上一声像模像样的狗叫,老爷便让你杀狗凑数。”
青面兽杨志几曾受过这样的鸟气,一只手几乎将刀把子攥出水来,当下脸色一变,沉声道:“洒家拼刀赢了,已经顶了那个打碎了的美人瓶了,尊驾还是请便吧!”
黄四郎冷笑道:“你说赢便赢吗?你又不是赵官家,说什么便是什么!”
“像你这种出尔反尔的无赖之徒,洒家懒得计较。”杨志扭头便走。
“你这鸟人,竟然敢当众羞辱官亲老爷?”黄四郎一把揪住了杨志的衣襟,“想走?没那么容易!要么还老爷的美人瓶,要么留下那把刀。”
杨志一忍再忍道:“想要刀好说,只需将钱来买。”
“老爷我看上的东西,不掏钱你也得给!”黄四郎没杨志力气大,眼看拉拽不住,索性一把抱住了杨志,“你这厮若是带卵蛋的男人,就剁老爷一刀,再走不迟!”
杨志大怒,双膀一抖,黄四郎怎禁得起他水牛般的力气,应声跌了一交,但这厮皮糙肉厚,一骨碌爬了起来,挥拳向杨志后脑打来。
杨志听得真切,头也不回,一只手随便一抓,便擒住了黄四郎的手腕,恨声道:“你这厮再不知进退,休怪洒家无礼了。”
黄四郎挣脱不开,但嘴里并不服软,“你这鸟人,知道高衙内是老爷我的妹夫吗?得罪了老爷,只怕天下虽大,也没有你这厮的容身之处!”
黄四郎不提高衙内还好,一提起高衙内,杨志便想起了被这厮逼上梁山的豹子头林冲,还有高俅对自己的种种刁难,害得自己白白使尽了家财,落到了要卖祖传宝刀才能果腹的田地,不由得新愁旧恨相继涌上心头:
“你这仗势欺人的东西,洒家此番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杀人不沾血!”
话音未落,杨志把手腕一抖,刀已出鞘,看也不看,只是往身后一戳,刀尖便刺入了黄四郎的胸口。
杨志转过身来,飞起一脚,将黄四郎踹翻在地,将刀口凑到了黄四郎眼前,“你这厮睁开狗眼好好瞧瞧,看洒家的宝刀沾没沾血?”
黄四郎捂着胸口,望了过去,只见阳光下,那把宝刀熠熠生辉,刀口更是如一泓秋水,哪里有半点血迹?
“好一个杀人不沾血,老爷我领教了!”黄四郎血流满地,眼看出气都难了,却是并不服软:“你这汉子,杀了老爷一时爽快,稍时我那妹夫定将你……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又怎的?胜过受你这厮的鸟气!”杨志又是一脚,黄四郎的尸体顿时飞了起来,越过了州桥栏杆,“噗通!”一声,坠入了汴河之中。
牛二在一旁觑得真切,见状急忙凑上前来,拱手道:“杨制使,你乃顶天立地的英雄,何必为了此等小人搭上性命?此处自有牛某善后,你还是赶紧到延安府投奔老种经略相公,在疆场上博一个封妻萌子也是好的,这样才免得辱没了杨家将的名声。”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一见牛二,连忙躲得远远的,还有几个胆子大的,悄悄相伴着一路到开封府报官去了。
杨志抬头一看,并不识得牛二,便摇头道:“这如何使得?好汉做事好汉当,洒家与你萍水相逢,哪里忍心让你担这天大的干系?”
牛二唤来了青草蛇李四,“在下牛二,就是这天汉州桥人氏,与李四乃是兄弟,杨制使既然是李四兄弟的世交,自然也是我的兄弟,岂能见死不救?”
李四在一旁接口道:“牛二哥说的不错,患难之间,方见真情,杨制使再不走的话,只怕就走不脱了。”
青面兽杨志哈哈大笑道:“多谢两位兄弟好意,但洒家杀了高衙内的舅兄,岂能连累你们?此事再也休提!”
“杨制使真性情也,不愧是杨家后人,着实令牛某叹服!”牛二已经摸透了杨志脾气,知道杨志不会走,否则他也出面来落下这种顺水人情,毕竟人命关天,又牵涉到了高衙内,纵然他身后有孙定撑腰,只怕也扛不住。
接到牛二使过来的眼色,李四凑上前去,附耳对杨志言道:“杨制使,你既然执意不走,只好到开封府出首,也可减免罪责,我家牛二哥在衙门里有人,正好管着此事,到时也好出脱于你。”
杨志大喜:“兄弟此言,正合洒家之意,俺这就到开封府出首。”
李四又压低了声音道:“杨制使,你这口祖传宝刀到了衙门里,定然被当作凶器没官入库,以后再想讨要就难了,你如果信得过,就将此刀交给小人保管,以后定当完璧归赵。”
杨志面有难色,“不是洒家信不过兄弟,只是你如果拿走了此刀,公人问起杀人凶器来,让哥哥如何说?”
李四早就胸有成竹,“小弟祖上因仰慕六将军,托人制作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刀,就供奉在六将军灵位之前,此时正好拿了,来一个移花接木之计。”
李四说着,回头把手一招,那边早有人递过一把刀来,李四接过来与杨志换了,并将一包银子塞进了杨志怀里,让他到衙门里打点一下,免得受苦。
牛二带着张三、李四拿着宝刀刚走,那些邻舍在里正的带领下,慌忙拢上前来,拿着那把假刀,随同杨志一路到开封府出首去了。
……
夕阳烧红了半边天。
开封府的府衙与别处不同,成面北背南之势,民间因此才有了倒坐南衙的传说。
毕竟是天子脚下,花花世界,府衙对面那条街更是繁华,商铺、茶楼、酒楼、客栈林立,其中,要数如意茶楼生意最为红火了。
如意茶楼高三层,内有大小数十间阁子,每天都有说书的名嘴、唱曲的名角捧场客串,在东京汴梁,算得上是与新月楼齐名的所在了。
茶楼掌柜名唤滕冲,乃是滕府尹的本家侄儿,开封府的人一有应酬,都要来照顾腾掌柜的生意,董超、薛霸,甚至是当案孔目孙定,都是这里的常客。
二楼的一间阁子里,薛霸左手中指在红油桌子上敲着节奏,闭着眼睛,听戏台上那个色艺双绝的行院唱曲,而董超却是坐不住了,起身推开后面的窗户,望了望天色,皱眉道:“老薛,太阳即将落山,牛二那厮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莫不是讹诈不来杨志的宝刀,又怕衙内怪罪,走了不成?”
“老董呀,你操的是哪门子的闲心?”薛霸呵呵一笑,连眼睛也没睁,“牛二走了正好,这厮走了,黄四郎正好趁虚而入,也省得咱哥俩儿费心。”
听薛霸这么一说,董超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话虽如此,但哥哥我这一颗心却总是放不下来,老感觉要出什么大事似的。”
薛霸摇头晃脑道:“老董呀,你让我怎么说你呢?你这辈子就是操心的命,该操心的事操心,不该操心的事也瞎操心。”
董超还没来得及答话,忽听阁子外有人朗声道:“心操多了便容易衰老,如今两位端公一块出去,认识的知道两位是老搭档、好兄弟,不认识的还以为董端公是薛端公的叔叔呢?”
“这话老夫爱听,老董以后该改改性子了。”这一句话虽然有些刻薄,倒是合情合理,说到了薛霸的心窝里。
董超久在公门行走,练就了一手过耳不忘的本领,当即就听出了来人身份,大马金刀地往凳子上一坐,老气横秋道:“牛二郎,你这厮终于出现了,老夫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牛二推开门,大大方方走了进来,拽过一个红油凳子坐下了,先给自己斟了一杯香茶,又吹了吹,方才故作一脸无奈,道:“董端公说笑了,俗话说,‘躲得初一,躲不了十五’,俗话还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小人这是不敢不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