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多星吴用喊了几句,却是收效不大,及时雨宋江急了,纵身跳上桌案,厉声喝道:“诸位兄弟稍安勿躁,且再听宋某一言!”
宋江自上梁山以来,从来都是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众好汉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过,一个个都怔住了,忠义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了,几乎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够清晰入耳。
宋江却是把脸一沉,说了声:“裴宣兄弟,史文恭被火烧死,虽说是罪有应得,但是宋某难逃失职之罪,敢问依照寨规,该如何惩处?”
铁面孔目裴宣面无表情道:“依照寨规,该杖责三十!”
裴宣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黑旋风李逵跳将出来,嚷道:“哥哥乃一寨之主,岂能当众受辱?还是由铁牛来代受这三十杖吧!”
裴宣微微摇头道:“李逵兄弟,国有国法,寨有寨规,岂有代替之理?”
李逵大叫道:“又没人逼俺,更不是替吃替喝替洞房,只不过替人挨打而已,有何不可?大不了再加一些利钱,打俺五十杖了事?”
李逵如此一说,顿时缓和了忠义堂内的紧张气氛,逗得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牛二也不禁暗笑道:“这黑厮倒也天真烂漫,哪里像传说中的哪个杀星?”
宋江却是喝道:“你这黑厮,怎地又来搅合?再不退下,小心我砍了你的脑袋!”
“没想到宋江哥哥也是那啥吕洞宾,不识得俺铁牛的一片好心!”
李逵伸了伸舌头,小声嘀咕起来。
他可没想到,他的嗓门奇大,纵然是小声嘀咕,也胜过堂内大多数人的正常说话了。
宋江听得明白,却又发作不得,懒得再理李逵,只是让人搬来一条长凳,往上一趴,喝了声:“行刑小校何在?还不快来打过?今日还有大事要办呢?”
几个行刑小校进得厅来,都面面相觑起来,最后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铁面孔目裴宣。
裴宣没有片刻犹豫,喝了声:“既然宋江哥哥让打,你们只管打过便是,若有一记人情杖,我便打他三十杖!”
众行刑小校见裴宣如此说了,自是不敢容情,结结实实地打了宋江三十杖。
裴宣亲自验过杖伤之后,才亲手解开了宋江的绑绳,深深施了一礼道:“小弟职责所在,还望哥哥,莫要见怪!”
宋江虽然只是懂得几手庄家把式,但是身体还算强健,忍着疼爬了起来,面不改色道:“宋某应得此罚,与兄弟何干?”
不管是不是做戏,宋江此举已经让一众反对者闭口无言了,那些拥护者更是齐声为他叫好,自是无人再好意思提及史文恭被烧死之事了。
花和尚鲁智深是个表面鲁莽,实则心细如发的人。
从三拳打死镇关西后骂对方装死,给自己的逃逸创造条件的镇定,到护送林冲发配沧州的有始有终,鲁智深的人格魅力无处不在。
他也是水泊梁山上为数不多的,不盲目崇拜宋江的头领。
宋江的这些伎俩自然也瞒不过他的眼睛,让他心中顿生不快,只是碍于昨日的承诺,他不能直接出面指责宋江什么,只好一口接着一口吃着闷酒。
活阎罗阮小七也是如鲁智深一般的性子,按捺不住刚要起身,却被身旁的白日鼠白胜一把按住,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小七哥哥,稍安勿躁,且看姓宋的怎么说。”
此时,牛二也在沉默。
他喜欢在沉默中思考,更喜欢抓住对方要害后,一击致命。
宋江谦虚了好一阵子,吃了一口烧酒,到晁盖牌位前拿起了那枝雕翎箭,仔细端详了一阵,再次把脸转向了铁面孔目裴宣,缓声道:“裴宣兄弟,你也是公门出身,仅仅凭借着这一枝箭,能否断定史文恭就是射死晁盖哥哥的凶手呢?”
饶是铁面孔目裴宣见多识广,此时也有些猜不透宋江意欲何为了。
一个月之前,就是这个宋江,一口咬定就是史文恭射杀了晁天王,只不过短短一个月之后,却又为史文恭喊冤叫屈起来了。
尽管猜不透宋江的心思,但是平生不打诳语的裴宣还是照实回答道:“只是这一枝箭,当然定不了史文恭的罪,因为别人的箭也可以刻上史文恭的名字,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此箭是史文恭所有,别人也可以偷来射杀了晁天王呀!”
“好!”宋江抚掌大笑着,扭头望了牛二一眼,“敢问牛观察,裴宣兄弟此言是否有理?”
牛二起身道:“裴宣哥哥不愧是孔目出身,说起话来有理有据,就是换做俺来查这件案子,也照样认定不了凶手就是史文恭。”
有些人永远会在他最应该出现的时候出现,最应该说话的时候说话,智多星吴用无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羽扇轻摇道:“既然牛观察已经承认,射杀晁天王的凶手有可能不是史文恭,那么牛观察借着晁天王遗嘱上位的念头也该就此打消了。”
活阎罗阮小七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冷笑道:“昨日史文恭活得好好的,军师怎么不如此说?如今史文恭已经丧身于一场蹊跷的大火,军师自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反正是死无对证。”
“好一个死无对证!”
智多星吴用与阮氏三兄弟相交多年,自然非常了解阮小七的脾气,当下笑道:“七哥一向是个讲道理之人,怎么今日里也胡搅蛮缠起来了?小生又没有当众审问史文恭,七哥就怎么知道他会承认自己是射杀晁天王的凶手呢?若不是小生知道七哥的为人,还以为你收了某人的好处,甘愿被人家当枪使呢?”
“你……”
阮小七被吴用这一席话说的是哑口无言。
若是动武,吴用自然不是对手,但是动起口来,只怕阮氏三雄绑在一块,也难以抵挡吴用这一张尖牙利口。
这时,病尉迟孙立起身言道:“以史文恭的身份地位,暗箭伤人的几率并不大,更别说在箭上涂抹**了。”
登州八杰自上水泊梁山以来,并没有立下什么功劳,又仗着人多势众,不想依附别的派系,直落了个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地步,位置非常尴尬。
前一段,宋江与晁盖明争暗斗之时,甚至隔过孙立,拉拢起了双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
孙立急于改变这种状况,就利用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向宋江与吴用抛出了橄榄枝。
孙立这么一表明态度,解珍、解宝、邹渊、邹润等人也一起随声附和。
宋江见时机一到,连忙出来拍板定论:“不是宋某不遵循晁盖哥哥的遗言,只是此案错综复杂,扑朔迷离,若是轻易认定凶手,只怕晁盖哥哥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智多星吴用不愧是宋江的最佳拍档,接着说道:“若是牛观察觉得委屈,自然可以接下这桩案子,只要拿出有力证据,证明史文恭就是凶手,或者是拿住真凶,相信宋江哥哥一定会退位让贤的!”
牛二淡淡一笑道:“俺有什么委屈,有委屈的只是晁天王而已。”
矮脚虎王英冷笑道:“只怕有些人断案如神的名头来得假,手中没有金刚钻,不敢揽这样的瓷器活儿吧!”
赤发鬼刘唐大怒道:“牛观察,你且破了这桩案子,为晁盖哥哥伸了冤屈,看何人还敢如此说嘴?”
牛二早就猜到宋江要这般挤兑他,也乐得顺水推舟道:“既然刘唐哥哥这样说了,俺就只好勉为其难了。”
一直没有吭声的豹子头林冲终于开了腔:“林某以为,牛观察虽说是入了伙,但暂时不要排什么座次,因为在破案期间,他不应该受到任何约束,只等破了案,再做定夺。”
入云龙公孙胜沉声道:“为晁盖哥哥报仇之事大于天,牛观察破案期间,各位兄弟要通力合作,如有故意刁难者,贫道第一个不答应!”
自托塔天王晁盖归天之后,这还是入云龙公孙胜第一次如此旗帜鲜明地支持某件事、某个人,宋江与吴用对视了一眼,想要反驳,却是无从驳起,只能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