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九夫人惊得长大了嘴巴,铁门从她的背后缓缓合上,再次发出“咣当”的巨响。
她被封锁在黑暗的核心,面对着那人。
对面那人缓缓抬高白烛,烛光照亮了她自己的脸。那是一个身材消瘦、五官刻薄的女人。一身素白衣服宛如给人服丧。
“四夫人!”九夫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四夫人身患不孕症,多次怀上了侯爷的孩子又莫名其妙的流产,因此四夫人开始变得莫名其妙疑神疑鬼,总疑心是另外七房夫人中有人刻意加害与她,使她不能生育。一开始,侯爷对她也是怜惜,可是久而久之,每每听她念叨侯爷终于感觉到厌烦,于是开始对她疏远。从那以后,服侍她的下人也开始变少,四夫人的疑神疑鬼更加变本加厉,她整天胡说八道说可以看到自己的孩子,说孩子们要找害死他们的凶手索命。甚至自己穿上了白色的衣服,说是给孩子们服丧。
到最后下人们都开始怕她,她经常拉住给她打扫房间的丫鬟莫名其妙的指着一个地方大喊,眼睛里布满血丝、容貌惊恐:“看那!看那!我的孩子在那,你看到没有?就是那个穿着红肚兜面色苍白七窍流血的女孩?”说话间,她的身体和话语也在发抖。
时间一久,下人们都说四夫人疯了,淮阳候梁伯仲便把她锁在了屋里,每日请人给她送两顿饭,同时每天傍晚都安排三个身强力壮的老妪进房强行打扫。
九夫人跟她向来不熟,因此对她的遭遇也真心表示过同情,但此刻她脑海中的第一个疑问就是:“她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被关在房中吗?”
初见时,四夫人还没有疯,但她身形消瘦,在梁伯仲的九房夫人中可谓是姿色平平,后来精神出了问题,就更加显得形销骨立。如今看来,四夫人虽然有一种病态的消瘦,但神态镇定,却并不像发了疯的女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四夫人?”九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开始发抖。
“怎么回事?”那消瘦的女人冷笑:“我还要问你呢。”连她的声音,也都是冰冷而尖利的,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你杀害了我的孩子们,如今还想窃取侯爷的地煞符?你这个贱人,出身青楼的婊,子,给我去死吧!”四夫人歇斯底里的尖叫着。
周围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蠢蠢欲动。九夫人看不清楚,但她似乎听到了小孩的啼哭,以及有东西在朝着自己的方向爬过来。
九夫人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但她安慰自己:“不能慌,不能慌,这只不过是心理暗示,何况你有玄天正气服,一般的魑魅魍魉都奈何不了你。”
她背靠铁墙不敢动弹,果不其然,那些异响靠近她周围便消失无踪。
“呵呵,小贱人胆子够大的啊。”四夫人握着白烛朝着她一步步逼近了过来。九夫人脑海中思绪极速运转,四夫人不会武功,而且她比自己年龄大,也比自己矮小瘦弱,待会儿等她逼近之后自己与她拼命,胜的几率也不小。想到这儿她便慢慢从背后抬起左手,开始摸自己头上发簪。
“贱人!”哪知道四夫人一个箭步飞了过来,她正要拔簪去刺可是已经晚了一步,左手已经被四夫人右手拉住,刚刚拔出簪子的手已经被按在了身后的铁墙上。同时四夫人左手五指成爪,卡住了她的咽喉,竟是提起了她的脚,将她活生生的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九夫人右手奋力挣扎着,头发散乱,双脚也开始乱动,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一个如此柔弱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道。
“你不是………不是不会武功吗?”她挣扎着,从喉咙中挤出这几个字。
“侯爷说我没有武功,你也会相信?”四夫人冷笑:“告诉我,你是为谁偷地煞符,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点。”
九夫人挣扎着并未言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平日里你就经常和梁璧那小子眉来眼去,你们能瞒的过侯爷,难道还瞒的过我吗?”
淮阳郊外。
玄音宗,琴韵亭。
“宗主,真的就这样将大小姐就这样交给梁璧?”一重绢帘之外,肖梦寻躬身道。这肖梦寻是玄音宗“玄天九凤”之一,乃是宗主柳云生的心腹。
“铮……”的一声,柳云生最后一弦拨罢,幽幽琴韵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待余音完全消散,琴弦也停止震颤后才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见梁璧,总是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似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似是陌路他乡逢故人,又似乎是因为,我被他身上一股气所吸引。”
“什么气?”肖梦寻对宗主的轻率略有微词。
“以前没有,那股气突然就苏醒了。一股接近于九五至尊的气,一遇风云变化龙的气。”
“淮阳候梁伯仲亦胆略过人,或许宗主这种感觉是受了他父亲的影响。”
“不是。”柳云生摇头:“他父亲没有那种气,淮阳候梁伯仲虽然心机极深,富于谋略,但他没有那种自成一格的气。如果说要在他们父子二人之间选择,我宁愿赌梁璧。”
“身为一宗之主,可不能凭感觉做事。”
肖梦寻这话有些直了,但是柳云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道:“我明白你的担心和顾虑,身为一宗之主,整个玄音宗的盛衰荣辱自然都背负在我的身上,所以我的决定不得不慎重。”
“可是有时,你必须做出选择,就像兵临城下的时候,是战是降必须二选其一。当你没有把握的时候,就必须赌。”
“这不是打仗。”肖梦寻摇头:“现在天下太平,已经没有战争了,咱们可以选择不用赌,袖手旁观,江湖中人本逍遥自在,何必参与庙堂之事。”
柳云生摇头:“太昊门一向远离尘嚣,不问天下事便已罢了。你看那神刀朱家才崛起多少年,如今门人弟子已经遍布天下,我看那朱鹏野心极大,未必没有吞并我们玄音宗的心思。”
“我们假设一种极端的情况,玄音宗若与神刀朱家开战,你自己想想我们有多少胜算?”
柳云生这一问,肖梦寻便沉默不语了。玄音宗门人虽然较神刀朱家弟子内力更为精湛深厚,但是大多是文人雅客,许多门人醉心于音律乐器,手中甚至没有见过血。相比而言,神刀朱家很多弟子入门前都在一些帮派混过,每人手上都挂着几条人命。而且神刀朱家招式凌厉凶狠富于实用,正好与玄音宗招式讲究优雅华美的特点相反。若真要火拼起来,哪一方的胜算更大,谁都一目了然。
“这种情况不会发生。”肖梦寻摇头。
“这只是个比喻。”柳云生开口:“何况神刀朱家在朝廷中有邱志杰撑腰,咱们玄音宗背后有谁?”
“我知道宗主是想借助淮阳候府,可是如此一来不就与十八层地狱形成了敌对关系?”
“十八层地狱虽然规模庞大可是毕竟在暗处。”柳云生道:“朱鹏野心勃勃,神刀朱家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
“就算神刀朱家与玄音宗不发生大规模争斗,那朱鹏自己递上拜帖,前来玄音宗找人挑战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柳云生这一反问把肖梦寻问的哑口无言。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神刀朱家目前家主“天刀”朱鹏嗜武成痴,这些年挑战已经挑战了不少成名高手,中原地区许多武林名宿都丧亡在他那“焚天六式”之下。
“我看过安平道长的尸体,整个尸体被刀劲斩成两半,而且尸体被炙成焦黑,简直可怕。”一年之前,“天刀”朱鹏挑战青城山安平道人,结果三式过后,安平道人一分为二,化为焦尸一具。
“何况目前玄音宗也正值瓶颈期,门中竟无一人能跨越‘九天玄音诀’第七重。”柳云生摇头叹息,《九天玄音诀》是玄音宗至高功法,除了宗主与宗主亲传弟子还有“玄天九凤”之外其他门人皆不可修习。《九天玄音诀》共分九重,玄妙无比。尤其是修行到第六重以上,每提升一重非但可领悟出新的绝杀之招,而且修行者整个人的全部功力会比前一重提升一倍。可是越往高处修难度也就越大,目前整个玄音宗修为最深的是门主柳云生,才修行至第六重。
“可是梁璧心术不正,而且他们父子之间关系微妙,淮阳候自身难保,现在淮阳候府一团乱麻。我认为此刻与淮阳候府并肩并不是明智的选择。”肖梦寻摇头道。
“眼光要放长远。”柳云生幽幽道:“咱们玄音宗建派已经千年,不比太昊门短多少,如今却要受这几十年间崛起的小小门派欺凌。”
“你还记得咱们总部的形状吗?”柳云生突然话锋一转,向着肖梦寻发问。
“九经九纬,中平中正。”肖梦寻回答。
玄音宗总部的内部形制仿造远古时代的王城,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正方形。方形的正中央是玄音宗的会议厅,应对着远古时代经纬核心的宫殿。会议厅左为玄音宗历代祖师祠堂右为宗内各大长老处理事务的场所。这种布局又恰与远古王城核心宫殿左太庙又社稷相对应。
这琴韵亭位于偏僻的西北角,是第九根经纬交汇处,门中最为偏僻的所在。
“经纬如同琴弦,天下事就如这弦上音。”柳云生将手中弦轻轻拨了一下。
宗主又开始故弄玄虚了,肖梦寻摸不透宗主想要表达的意思。
“梁璧的政治理念与我相同,”柳云生突然间变得严肃:“我们生活在一个虚伪的王朝里,这个王朝里只有弱肉强食,每个人都将自己藏在三心二意的茧中。先王之世便不会如此,那时天下承平,民不思变。”
“可是先王之世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可是先王之治绵延超过千年,如今哪一个王朝能千年不倒?”
“教化。”肖梦寻突然说出了这两个字:“先王之治时百废待兴,人民尚未开化,人与人之间的基本信任没有丧失,当时百姓只有政治判断而没有政治立场,只有思维倾向而没有意,识形态。而自百家争鸣以后,人心开始变得复杂,诸子百家各圆其说,是以‘王道’模糊不辨,任何一种学说都能找到与之对立的体系,在诸多思想的角力中,世界开始变得有许多诠释方式,才会有‘政道’之辩与‘正道’之辩。”
“可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肖梦寻摇头:“人心这种东西,从简单到复杂易。若想化繁为简,却根本不可能。不可能取消政治,完全的天下承平、人民安乐也不过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妄想。”说到这儿肖梦寻突然感觉到有些恐慌:“宗主,你想要做什么?”
“梁璧的想法没你想的那样简单。”柳云生摇头:“政道是人与人之间的本质关系,必不可缺。但是阶级斗争却可以消除。国不可无度,只是立国之本可以改。”
“你不懂他,所以不懂他为何要走进罪孽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