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龚晓华再次睁开眼时,看见的已是熟悉的天花板和室内摆设,他看了眼窗外,外面阳光正好,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发现全身酸痛,他低头看了眼,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被裹上了绷带,要是再在脸上也裹上绷带,那就真成了木乃伊了,他自嘲的笑了笑。这时吴妈推门进来,发现他醒了,急忙走过来,问道,“少帮主,你醒了?要不要给你弄点稀饭?”
龚晓华摇了摇头,问道,“月哥现在在家吗?”
“在书房。”吴妈说道。
“那你扶我去书房。”龚晓华说道。
陈月竹本在书房和几个帮派里的人在议事,见龚晓华在吴妈的扶持下来到书房,陈月竹训斥吴妈道,“少帮主因为贪玩不小心摔到了筋骨,本应该在床上卧养着,你怎么扶着少帮主起来了?”
“是我让吴妈扶我过来的,因为有太多的话想和月哥说。”龚晓华说道。
“今日我们就讨论到这,大家先回去做事。”陈月竹对着书房里其他人说道,其他人很快便退了出去,吴妈扶龚晓华在沙发上坐在之后便也退了出去,书房只剩下陈月竹和龚晓华,陈月竹一张沙发上坐下,看着龚晓华说道,“你确实应该向我好好解释下。”
“自上次学生运动被镇压后,我就一直郁郁寡欢,我想不明白,日本人多次挑衅,我们学生只是组织场游行,让国名党政府出兵对抗外敌,可他们不仅没有行动,反而将枪口对准自己同胞,直到遇到了他,他让我知道还有另一个政党的存在,在那一刻,我忽然知道了自己的使命,直至今日,尽管面临着随时被捕甚至死掉的危险,我仍不后悔。”龚晓华说道。
“你说的他就是你的教导主任?”陈月竹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龚晓华紧张起来。
“我不仅知道,我还和他聊过天,”陈月竹说道,“临危不惧,是个人物。”
“他去找过秋利,对不对?”龚晓华忽然反应过来。陈月竹点点头,便把这次救他出狱的事情简单说了下,龚晓华抱歉道,“对不起,月哥,我真没想给你们惹麻烦的。”
“我现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对于你接下来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出洋留学,另一条是你继续做你现在做的事,现在让你来选择,你选择哪条路?”陈月竹忽然严肃道。
“第二条。”龚晓华没有任何犹豫的说出了口,“我知道第一条路是最安全的,也是你希望我选择的,但我现在有了自己的使命,我想去完成它。”
陈月竹没再说任何劝解的话,只说了句,“等你哪天身体好些了,去给你父亲上柱香。”
这天秋利向师父告了假,专门去陈公馆看龚晓华,龚晓华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养,身体好的七七八八了,见到秋利,兴奋道,“我正想给你打电话让你过来陪我会儿,没想到你真来了。”
“那我来早了,我应该等你给我打了电话再过来的。”秋利逗他道。
“不早不早,反正你今天来了,就陪我去个地方,我想去给我父亲上柱香。”龚晓华说道。
两人来到龚富贵坟前,龚晓华点上一炷香,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头,完事后并没有着急起身,仍是跪在坟前,一字不说,只是盯着青石碑上的字出神,良久他才起身,背对着秋利说道,“你知道我刚刚在我爹坟前想什么吗?”
“不知道,但看你样子很虔诚。”秋利说道。
“有时候我觉得这世上的事很讽刺,”龚晓华无奈笑道,“我知道从我出生起就有很多人羡慕我有一个既有名利又有地位的父亲,小时候父亲也是对我充满希望,希望我将来能继承他的帮派,在我过了十岁之后,父亲便带我出入各种场合,有觥筹交错的舞会,也有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说来不怕你笑话,第一次见到血我竟然连续三天都在做噩梦,我以为是第一次见血才会这样,但没想到连续好几次之后还是如此,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胆小,懦弱,我不敢告诉父亲,于是我开始逃避,后续父亲再要带我去各种场合,我便找各种理由推脱拒绝,父亲为此发了好几次脾气,但我仍不改,为此我和父亲的关系很僵,还好父亲的身边有月哥在,月哥帮父亲承担了很多事情,父亲弥留之际,那时他已经说不出来话,只是拉着月哥的手,呜呜的发出声音,我知道,父亲是希望月哥能辅佐我,就像辅佐父亲一样,但我与父亲本就是不同的人,尽管当时我还不知道我的志向在哪,但我知道管理帮派肯定不是我想做的,如今我终于知道了自己想做的事,我也马上要离开了,此次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龚晓华走上前轻轻擦着墓碑,“父亲,请您谅解儿子。”
龚晓华回到陈公馆时,天色已黑,吴妈已经备好了饭菜,陈月竹则在沙发上等着他。
“月哥。”龚晓华叫了声,便往沙发这走过来。
“今天去上香了?”陈月竹问道。
“恩,和秋利一起去的。”龚晓华说道。
“怎么没叫她一起来这吃饭?”陈月竹问道。
“我邀请过,但她说她明天早上要带着冯家班登台,不想回家太晚。”龚晓华说道,“其实秋利人挺好的,虽然看着冷淡,其实还是很热心的。月哥,加油!”说完便走进饭桌,说道,“我要吃饭了,都快饿死我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已经完全了解了卸掉保护外壳的秋利是个什么样的人,热情、率真、机敏、无畏,随着秋利在陈月竹心中印象的逐渐丰满,陈月竹清晰的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个女子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伴侣。
今天和秋利分开后,龚晓华又去了墓地附近的一座教堂,他和教导主任相约在那见面。
“周老师,我的安排下来了?”龚晓华说道,声音中带着兴奋。
“这段时间你为组织提供不少有用情报,组织认为你是个不错的苗子,很有政治头脑和领导力,想好好栽培你,所以组织希望你能上革命根据地,再接受系统的教育。”周老师说道。
“真的?”龚晓华不可置信的说道。
“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周老师点点头,说道,“不过,这也就意味着你要放弃你在上海优渥的生活,去体验穷苦人民的生活了。”
“比监狱里的条件好就行,”龚晓华说道,“我几时出发?”
“越快越好。”周老师看着晓华,说道,“这条路漫长且艰辛,你要做好准备。”
“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漫长且艰辛,我的信仰会支持我一直走下去。”龚晓华坚定的说道。
经过一系列周密的安排,龚晓华于黎明时分踏上了去革命根据地的旅途,走的时候他没让任何人去送他,一来怕暴露目标,二来他不喜欢分别。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龚晓华失眠了,他知道他自己这一去即将翻开新篇章,他很兴奋,翻来覆去睡不着,所幸起身坐在书桌前,拿出笔和信纸,写起了书信。
“秋利,我明天就要出发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时间紧迫,来不及当面道别,只好借助于书信,勿见怪。
尽管城市陌生,也不知前程会怎样,但我心里却充满期待,充满希望,因为那是我的信仰,我希望能和志同道合的同志一起,为了新中国并肩作战。然而在即将离开之际,心中却对你有些不舍,有些牵挂,我知道你,你是个表面冷漠内里却很善良的人,这样的人容易被误解,也容易受到伤害,别人只看到你强装的坚强,却看不到你的黯自流泪,这样的你,怎能不叫我担心?尽管如此,我仍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次的伤害便改变自己的初衷,仍要以积极和善良的心态去对待接下来出现在你生命里的人和事,我知道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并且我也相信你能做到,我跟月哥说过,在上海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找月哥都会帮你的。
祝一切安好,勿念!”
龚晓华将写好的信装进自己口袋里,黎明时分打开门走进浓浓夜色中,经过邮局时将信寄了出去,黑暗中两个人影暗中跟着龚晓华,那是陈月竹派来暗中保护龚晓华的人,对于龚晓华此次的遭遇,陈月竹有些自责,他觉得是他没有保护好他,所以这次他派了青龙帮身手最好的两个人来护送他,确保他能万无一失的去到根据地。
陈月竹对外宣称龚晓华去欧洲留洋,除了几个知道内情的人。送走了龚晓华,陈月竹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这些天龚晓华一直住在陈公馆,时不时都可以听见他的说话和大笑的声音,现在人走了,把屋子里的这种热闹也带走了,陈月竹看着这诺大的房子,心里忽然有些寂寞,他走到电话旁边,拨通了那个早已经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现在已是初秋时分,尽管白天气温高,但夜里还带着些许凉意,秋利随意批了条围巾,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便发起了愣。突如其然的电话铃声一下子打破了这种宁静,秋利第一反应便急忙抓起电话,急切的问道,“喂,是晓华出什么事了吗?”
“晓华没事,他已经安全离开了。”陈月竹说道。
秋利松了一口气,因为紧张,她几乎是扑到电话旁边,现在听闻没事,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缓缓的靠在沙发上。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电话两头都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听到陈月竹的声音,他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在你电话打过来之前,我一直在想我和晓华的过往,如今他走了,还真有些不习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他。”秋利说道。
“你明天什么安排?”陈月竹问道。
“在大戏院有一场表演,下午2点。”秋利说道。
“那什么时候结束?”陈月竹问道。
“不好说,估摸着在5点左右。”秋利说道。
“那我4点半去接你。”陈月竹说道。
“是有什么事吗?”秋利问道。
“我要追求你。”陈月竹说道。
虽然两人知道彼此对对方的情义,但被陈月竹如此直接说了出来,秋利仍有些小紧张,导致的后果便是失眠,第二天带冯家班出发时,赵欢关心问她怎么了,秋利不好意思说出真正理由,只说到有一只蚊子一直在嗡嗡叫,赵欢一头雾水的说道,“现在已经有蚊子了吗?”五点表演结束,秋利刚走出大戏院门口,便见到陈月竹的车停在那,秋利掉头就走,陈月竹看见了,便赶紧从车里出来,快跑几步便追到了秋利的前面,挡住了秋利的去路。
“你要去哪?我送你。”陈月竹说道。
秋利想起他昨晚说的话,再加上他现在的举动,脸忽然红了起来,说道,“不需要,我习惯走路回家。”
陈月竹看见她那红着的脸,心情很好的笑道,“你要走路回家也可以,但这么早回家干什么。”
“补觉。”秋利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陈月竹看见秋利那发黑的眼圈,知道她昨晚肯定没睡好,心里更加高兴道,“是因为我失眠的吗?”
“我从来没发现你的脸皮这么厚。”秋利说道。
“我也从来没发现你的脸这么容易红。”见秋利有些生气,陈月竹说道,“不逗你了,走吧,送你回家。”说完陈月竹便强行拉起秋利的手,秋利本想挣脱,但现在大庭广众下反而更容易引人注目,秋利便认命的进了陈月竹的车。
秋利因为陈月竹刚刚的行为不想和陈月竹说话,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陈月竹开口道,“刚刚多有冒犯,还请见谅。”见秋利还是一脸不想说话,陈月竹继续说道,“为了弥补,我请你吃饭。”
“我不饿。”秋利说道。
“可是我饿,能不能陪我吃?”陈月竹笑道。若是放在平时,秋利也就陪他去吃了,但自从陈月竹捅破那层纸之后,秋利便觉得他们两人在一起有点尴尬,她不否认陈月竹很优秀,她对陈月竹也有感觉,但表白来得太突然,她还没做好准备。见秋利不说话,陈月竹也没再继续逼迫下去,他了解秋利,她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一味冒进只会得不偿失,只能徐徐图之。
“看你今天这么累的情况下,我先送你回家,饭以后再吃。”陈月竹说道。
“我陪你去吃。”秋利说道。
陈月竹笑了起来,“那我带你去家好吃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