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偌大的大明宫中,他所熟识疑似“在其位”的人,就是与他有师生之谊的木老。
木老其人深沉难测,半年来温韬随其习武练玄,可少有听他向自己提起自己的身世背景以及武学渊源;
不过这半年里自己习武一应所需药材玄丹,皆由木老一力承担,温韬曾因好奇私下偷看那位为木老传送这些药材的宦官,观其衣着谈吐、服装形制分明是内侍省九司之一的首领内侍。
而那宦官对木老毕恭毕敬不在话下,而且多以徒孙辈自居,据此可推测木老所居层次和人脉实力。
温韬既有求于人,便更加不能迟到,匆匆而行入了玄武殿血色雾障范围。
一路鸟兽绝迹、人影全无,似往日一般朝食之前,提前在玄武殿等候木老前来。
紫兰阁境况不佳,不可能像其他得势王子皇妃那般,正时而餐,而哑娘又要到承香殿帮工,因而温韬她们早饭一般就会早一些。
昨日又得罪了司膳太监单桂,早饭敷衍而过,待温韬走进这玄武殿时间尚早。
玄武殿系武神岳武穆血陨之地,凶杀怨恶之气强盛之极,就算是武道修行有成的宗师,在此也要屏息持念才可不为怨杀之气污秽灵台;
温韬初入门的武童,若无木老内气玄真圈护持,久持之下只觉灵台幻想恒生,全身生机紊乱、不能自持。
胸腔之中心脏澎湃若鼓,全身血脉被无形煞气引动,血液激荡不休不受控制的冲击血管;
身体内传出爆裂巨疼,温韬急忙默念清心决,诵文达意、灵心一体、自成方圆。
清心决全名方圆清心咒,为木老传授辅助修持所用正心驱魔正法,意在方圆之内便等若自开一方天地,即不在此中天地,一切诡异莫测便云烟而散;
方圆清心咒颇具神异,温韬周身压力立减,得此喘息之机,他急忙盘腿坐下摒除残念,小心护持本心不失,静待木老前来。
方圆清心咒为外相,外相需要消耗灵引方可见奇效,产生一层无色界光,可推拒神血怨念侵扰。
可惜温韬自身功力不足,身体内灵引少之又少,中丹田间米粒大小数百光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这里要解释一下,“中丹田”不是通常意义上地肚脐下丹田,中丹田位于心脏与肌肉骨骼之间,也就是解剖学“心包”。
而平日里在这玄武正殿中,只需要温韬支持十息,木老就会及时出现放出内气玄真圈将他罩在其中。
今日里不知为何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木老现身,温韬所立“方圆天地”为神血怨念一戳而破。
方圆天地破功伊始,温韬在来不及思考木老未及时出现的缘由,寄托于肉体灵窍中九龙玄黄经自发运转,引动灵应、试图从四方天地中汲取“灵性”,以补充方圆清心咒的消耗,不想玄武殿被神血侵染久矣,气候养分大变。
渗入他体内的灵性暴躁嗜血,让他内外交困、灵台昏沉,本心一时无法护持,沸腾气血攻伐心脉,温韬喉头微甜吐出一口鲜血。
根据木老所传授的武道常识,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若任其发展他会全身渗血而死,比之七窍流血还要惨十倍。
温韬急忙截断灵引渗透的渠道,九龙玄黄经布散真灵于双臂内侧、以及胸腔心包血肉之中,这几处血肉中九龙玄黄经运转如轮,形成一道往复回旋的屏障,强行将被神血侵染的灵阻挡在外。
只是这是饮鸩止渴的下策,打个比方:把神血侵染的灵比作侵略者,把九龙玄黄经比作皇宫卫城的话,心脉就是城墙守护下的皇宫帝主,帝主有卫城保卫可短暂中宫不失,却将除了皇宫以外的整个皇城,都拱手相让于侵略者。
试想如此情景之下,温韬体内除了心脏以外的其他脏腑,所受到的伤害又何其大呀!
只可惜九龙玄黄经是固本培元、补益先天的上品心法,却不能为其开辟丹田、打通经脉,使之体内产生内气、自成周天,得经脉周天之利,内力源源不断、循环往复,温韬安会如此不堪一击。
怪只怪这副身体不争气,若不以温和心法温养累月,根本无法修习武道正统。
困恶“灵”于内,却无力消除,此时温韬最需要外力帮助,而木老却迟迟不来;
温韬纵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死神的爪牙也只是迟到一刻而已;
“如此死掉,我岂能甘心!”
温韬心中执念难消,没有求死之心,苦苦挣扎运转血肉之中的九龙玄黄经经轮,死死护住要害向那“恶灵”夺取生机。
大殿中温韬嘴角噙血、盘腿而坐,身体外明黄之气明灭生发,在庞大凶悍地血色大海之中,顽强的筑起一口玄黄大钟护住温韬肉体不败;
玄黄洪钟是九龙玄黄经地有形外相,生死之间温韬潜力激发,以血肉之力强行铸钟,洪钟初成极为粗糙、虚幻,血色大海几波潮汐拍击下就隐隐露出皲裂破碎之象。
洪钟若是破碎,温韬就必死无疑啦!
值此关键契机,全篇九万八千字地九龙玄黄经经文,自动浮现于金黄洪钟之外,九万经义字字珠玑、同放金光,九万八千古篆字化作一道道金链,一圈圈铭刻入素静的钟体之上;
铭文入体虚幻的大钟顿时稳固,形象也趋于凝实,此时放看清其真实面目:
大钟六尺高下,覆钵圆顶,钟体浑圆下宽上窄,中部间有九龙玄黄经铭文环绕,下部钟裙平滑疏斜无月牙齿;
只是若是有内行之人在此,会发现洪钟空有其形、却少了神韵,钟顶空空无纽,钟肩少耳更无钟乳,名不副实姑且只能算作“铃”。
“钟”自上古便是国之重器、礼器,代表着世间的人权、神权和法权,非是人道至极之力不能成。
铸钟至此便是一道门槛,若是一脚迈过大器现世,对温韬助力不可限量,若是失此临门一脚,那便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区区半载修习,九龙玄黄经就能有如此成效,却是已经脱离了武术的范畴,近乎于修真法门的仙法,本不该出现在这红尘凡俗中。
铸钟只是温韬自保本能趋势,他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技巧,强行铸造、成型难成器,让他既是吃力又无他法推拒神血大潮的伤害,只得苦苦僵持、莫得他法了。
九龙玄黄经全篇温韬早已烂熟于心,铭刻于骨肉之中,此时全力运转血肉之中,经轮圆转飞驰,外相洪钟随之金光环绕同步自转,旋转的大钟随温韬意念加速、在加速,异变出向心引力,璀璨地明黄之气,受此引力吸附不见了生发明灭,被六尺大钟生生吞裹了进去……
向心的引力贪婪非常,不只是吞过玄黄之气,就连原本受到排斥的神血大潮,反其道而行之一并吞了进去;
那神血大潮是寻常人能吞的吗,温韬运行经义出差错,此时在想收手竟然有一种收不住的感觉。
一切脱离了温韬的控制,异变了的引力开始主导所有,大钟敞开了胃口大口吞噬大殿中的神血大海;
钟吃下了神血血气,就等若温韬吃下了,这下子真是十死无生了。
灵台受污、生机渐消,温韬神志萎靡混沌,肉体血窍皲裂出血,整个人成了一个血人。
所谓万劫之中总存一线生机,原本温韬只会形神寂灭,却因此引动九龙玺深藏地道性。
九龙玄黄经本就与九龙玺一脉相承、同根同源,受玄黄钟激发,为神血沁碎玉石蓬发出千丈璧霞;
翠绿若滴的九龙玺在氤氲宝气中如同时光倒流,晦暗破坏之象尽去、神采熠熠依如往昔,尤其惹眼之处,玺钮上九条美玉雕龙凭空化生出九色云气,九色云气形若云龙,腾云驾雾冲破神血阻隔,顷刻投入到洪钟之中。
九色云龙投入金色大钟之后,便循着素面钟璧一路直上,至钟肩而没;
九条云龙至钟肩化作祥云纹路印刻其上,祥云绕肩便有道德之气自钟鼎垂下,随之便有拇指粗细的钟乳自祥云纹下缓缓顶出,钟乳共十八颗,每三颗一拍,左右共六排均匀分布;
此“钟”血肉为载,玄黄真经铭体为型,兼融神血怨念与九德道性成器,器名曰:“九德玄黄钟”。
大器铸成、不敲自鸣,钟声悠远、宏大充满神圣庄严,蕴含天地间至上高妙地道音,道音涟漪般层层扩散,筑起九色音圈,退神血大潮于十尺之外。
钟鸣之际、木老缓缓来迟,他前脚入门就化作一道虚影,顷刻飞身到浴血而坐的温韬身侧;
伸手抵住了温韬头顶百会***中默念方圆清心咒,体内浑厚内气凝练如丝,经百会穴灌入其任脉,经会阴为其强行勾连周天,开启人体潜能护住衰败气机。
一个时辰后,木老猛地收回手掌,随着其掌力回流,如絮状地内力丝线中缠绕着一团红球。
红球脱离温韬百会穴,便引动四方神血怨念,变得异常躁动,木老也并未强行阻止,内力收回任红球融入血色红雾之中。
红球是部分高度凝缩地“血污灵”,随着血污灵被木老拔出,面色煞白地温韬睁开眼,看向习惯性躬身而立地木老道:
“木老?!”
木老向他摆摆手止住了温韬话头,神色复杂地凝望温韬良久,方道:
“殿下!殿下当真不凡!”
“不凡?”
这样滴评价可谓前所未有,温韬自问与这两字无缘,他自家知自家事,如今自家的身体糟糕之处犹胜于前。
他贪天之功作饕餮吞日的蠢事,竟然还侥幸成功了,可九德玄黄钟外象隐患却颇大。
神血怨念与九德道性兼容他血肉之中,血污神灵与神圣道性被他以九龙玄黄经真形道钟捆绑一起,彼此相恶相克达成脆弱的平衡。
作为载体的九龙玄黄真意,更准切的说温韬本身相比这两者,太过脆弱一些,宛若一根头发丝吊住了两块大石,两者平衡虽得益僵持,头发丝却时刻都有断裂可能。
而木老花费内力为其灌顶传功,除了拔除时时散溢的血污神灵之外,更是直接增进温韬修为,以坚固链接两者地“绳”。
温韬苦笑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也不顾衣衫血染,撩袍便要向木老大礼参拜;
那想被木老温言阻拦:
“九殿下凤子龙孙,不可如此折节!”
木老屡次阻拦他拜谢大礼,让温韬心中十分困惑,按说“醍醐灌顶”这种事情绝不似小说中所念平常,武者内力修为不易,须得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日日勤勉修习才得积累。
木老对其有传道授业之恩,又两次救他性命,更直接耗费数十年内力为其舒经凝气,这样的大恩大德莫说他实际上不是那凤子龙孙,就算是给木老磕几个响头也是应该,但半年来相处下来木老却从不让温韬执弟子礼,这又是为那般?
看着老内监皱纹深邃地笑脸,温韬心中困惑不知从何道来,只得拱手许下重诺:
“木老授我经文、导我入道,此番又不惜耗费多年功力,为我拓宽经脉、锤炼精力,此恩情莫大自不复言!
李镌如今潦倒之身,不敢多做虚言,只是他日若有所成,木老所遣,小子赴汤蹈火莫不相从。”
前生温韬与人交往少有知心,誓言重诺也从未当过真,只是此番许下诺言却是由心而发、决不食言!
得温韬一言,木老老怀大慰,杨树皮一般地脸庞上多有喜色,只是人老心沉真是想法不易为人察觉,听到九皇子一番陈情,他温和地伸出手轻轻拍散温韬执礼相合地双手言道:
“九殿下既有此心,老奴厚颜未来确有一事相托!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待到初雪皇族舞象大典之后,老奴在一一相告可好!”
木老并不避讳有所图求,温韬佩服其坦率,忙回到:
“好!”
答应完他虑及木老言中“舞象大典”的事由,于是询问:
“那皇室舞象大典?似乎和我这过气皇子,并没有多少关联啊!”
温韬的前身九皇子李镌,因幼失帝宠兼之体弱多病,失去武道初萌的机会,如今九皇子长到十五岁,若无玄武殿机缘际会还是个等死的痨病鬼,他既不圣宠又不是武者,没有机会咱家舞象大典,又不是武者参加不了皇族武道相争的大会,这什么舞“鸡”大典还真跟他没关联。
似乎明白李镌这十几年的惨状,木老沙哑着嗓子向他言说:
“原本因九殿下先天根骨薄弱,不合武者杀伐上争之道,也绝了成为武道高手的可能,当今天子爱惜殿下病体娇弱才会不准你萌途武学要义。”
温韬见木老说的冠冕堂皇,将当今天子对李镌地刻薄寡恩一笔带过,心中不以为然冷“哼”一声:
“既是刻薄寡恩、绝情决意的人,提他做什么。”
冥冥中似乎承继了李镌死前执念,温韬闻及那九五之尊父皇就不由地怨念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