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令史,你两位是如何冲破贼子拦截?”
楚未觉为韩侂胄身边最重要的幕僚,足智多谋,善察人心,极受韩侂胄信任。这时趁韩瓒和扈再兴联手之下,守御无忧,便轻唤过罗聪,细细询问起贼子外围布置。
从秘书省杨世奕人瓮一事说起,缉捕忠孝社临安分舵傀奇时遭到飞鱼会高手袭击,意外抓获水寇干将圆光,到傀奇惨遭灭口,追查到珍珑楼厨房管事及陶然别院,捕获采石水军参军苗可法……。
金人细作勾连飞鱼水寇,图谋近月,珍珑楼和采石水军也牵扯其中,这等跌宕起伏的情节听得楚未觉眉头紧锁,在那沉吟起来。
当罗聪说到自己两人纯粹是因嘴馋醋鱼,却在放鹤亭被贼寇阻住,这才发觉蹊跷冲杀到四照阁后,一直静坐的韩侂胄突然笑了起来。
“金人处心积虑,欲取老夫性命,却被一条醋鱼坏了好事,可见他们果然是气数已尽!”
韩侂胄连连抚掌,笑的很是开心,哪还有半分威严模样。“罗令史,实不瞒你,老夫今日借口赏游太乙宫,却悄悄前来四照阁,所为亦是尾西湖醋鱼!”
怪不得太乙宫路口有护卫封路,看来金人也是抓住韩侂胄偷溜出来的机会才敢发动突袭。呃——岂不是一条醋鱼引发的刺杀?堂堂一朝太师竟然也是名吃货?
陪着笑了几声,楚未觉突然道:“辛安抚曾来信给在下,说新近结识了位少年英才,热血激勇,胸怀家国,乃绍熙年罗太保嫡传之子,莫非就是罗令史?”
“哦?”韩侂胄闻言神情一动,皱眉问道:“令尊可是在签书任上尽忠的罗学士?”待罗聪点头应是,韩侂胄抬手轻轻捻动着唇下修理齐整的短须,叹道:“令尊端介有守,耿直能谏,实乃一代良臣。”
“昔年官家受禅,老夫与令尊也曾同在端明殿共事过,十年转眼即过,没想到竟在此种境地见到故人之后。”
韩太师收起笑容,想起当年种种,不由语声唏嘘,自顾在那感叹岁月蹉跎。
便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道竹哨声,尖锐凄厉,如夜半鬼哭,刺人耳膜。随着哨声落下,厮杀忽停,守在门口的戎袍大汉韩瓒和扈再兴齐声高呼,掩饰不住兴奋之意。
“贼子要退了!”
夏宏要跑?罗聪一下窜起,急步扑到阁楼门口,只见下面十余名贼寇如同久经训练的战士,边往后退边一路查看倒地尸体,见到有未断气死绝的,不管是敌是友,统统一刀了断。
楼梯下一名青衫文士,面色苍白,额头上一道伤口鲜血淋漓,几可露骨,极其骇人。正在仰头看来,目光既疯狂又绝望。
周密计划,小心行事,筹谋半月的刺杀,直到今日获得消息突然发动,多少兄弟为此舍命,到如今,离目标只隔一道楼梯!却远如天堑!
对方强援既至,想必山下防线已然尽丧,而杀到现在,己方众人筋疲力尽,皆成强弩之末,再无希望冲开防守杀进阁楼。
功败垂成!
整整六十名悍不畏死的兄弟,如今仍能站立的,仅剩十二!雨势减缓,天色放亮,步军司官兵临安府差役旋即就到,再要不走,怕是一个也回不去!
仰首看着那道幽幽门洞,夏宏满怀不甘,恨意滔天,终化作一声悲啸。
“风紧,扯呼!”
………………
夏天的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小半时辰之后,眼见雨势渐止,尽情宣泄过的天空乌云消退,天际开始发亮。
孤山之巅处处伏尸,腥味冲天,血浆雨水汇流成河,从石径倾泄而下,宛如条通向地府的血色忘川河,让人瞧上一眼便心惊肉跳。
四照阁内,罗聪提刀坐在楼梯上,努力绷直手脚,借此来对抗肌肉的酸痛。扈再兴则持着刃口崩缺的朴刀,从阁楼门洞探出大半个身子,好奇地打量着下面翻拣尸体的禁卫。
皂袍黑靴、神容愤怒的太师府护卫们,已在边角清理出小块空地,将腹部受创的楚未觉抬至此处。两名临安城最好的外伤大夫已经奉命赶到,就在满屋血腥中进行救治。
而四照阁外,身着绯色戎袍外套盘雕马甲的班直们,仪容彪悍,神色警惕,手按雁翎刀,一副如临大敌模样,把四照阁围得跟铁桶似得,严禁任何人进入。
再外面一些,便是紫袍轻甲的拱圣以及宁朔健卒,长枪如林,刀光如海,里三层外三层,几乎站满孤山每一寸空地。周遭湖面上,虎翼水军的快船来回穿梭,将靠近船只尽数逼停。
更远处,蜂拥而至的侍卫步军司中军兵丁和临安府捕快差役们,封锁住每一条离开西湖的道路。一队队侍卫马军司的轻骑来回巡视,时刻准备追击漏网贼子。
但这一切,在罗聪和那名楚参议看来,都已经晚上三秋了。
谋划周密,进退果决,号令严明,甚至不惜壁虎断尾,舍却同袍。这等气慨,分明是久历战事的大将手笔,岂会留下破绽让人追踪?
所幸人算不如天算,百密总有一疏。
罗聪等人之前已查出珍珑楼和采石水军两道线索,顺藤摸瓜之下,总会揪住后面大鱼。
而楚未觉更呈上条妙计,先请太师手书一封,命韩瓒亲自递送进城,面呈宰相陈自强。接着令赶到的殿前班直们封锁周边,以太师身受重伤为由,禁止任何前来探望的官员进入四照阁。
此番太师前来孤山赏景,特意没有兴师动众,行踪异常隐秘。护卫不多,又未封路,便连临安府都没派差役开道,贼子们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毫无疑问,朝中有人欲置太师与死地!
能接触到太师行程安排的人,必然为太师倚重的派系心腹,朝廷重臣。也就是说,走漏消息的,很可能就是某一个天天身前身后阿谀奉承的自己人!
风停雨歇,水光潋滟,草木泼翠。暮色斜阳下,一道彩虹高挂天际,映衬着雨后西湖如诗如画。
“罗令史,太师遇刺一事干系重大,这几日,还请你多多辛苦。”楚未觉重伤在身,经过两名大夫简单救治后,便斟酌着发出各项指令,心力交瘁之下,脸色愈发苍白。
此次贼人虽退,难保下次卷土重来,那名隐藏暗中的黑手一日不揪出来,太师安危就仍处于威胁之下。因此楚未觉的计策,就是对外封锁消息,故意对太师伤情违莫如深,借此观察外界反应,看谁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谁又会千方百计的来打探详情。
“此时此地,在下还能信任的,便只有几位。此次府中护卫损失惨重,光是善后等事,韩将军就得焦头烂额,情况没有明朗之前,太师的贴身防卫一事,只能拜托罗令史了。”
楚未觉心思慎密,如何看不出罗聪的勉强,当即又补充几句,把自己的真实意图说明,免得对方心有芥蒂。
本朝忠良之后,年少英勇,既能自制,又勇于担当,方才太师便已青眼有加,加上这场功劳下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自己巴巴交好还来不及呢,怎可贸然得罪对方?
“我?”罗聪惊了下,指指自己的鼻子,等对方确定后,赶紧摇头道:“我武艺差的很,如何能担起护卫太师这等重任。”
“贤侄此言差矣,天下间匹夫之勇比比皆是,但论起胆略急智,你又差于谁?谦虚本是美德,妄自菲薄却是不妥了。”
韩侂胄已完全恢复一代权臣风范,奋笔疾书,连写三道密信,封好后交与韩瓒,令其速去办理。转身却听到罗聪的推辞言论,当下出言勉励,看那意思,竟也属意让罗聪跟随身边。
呃,又被说教了。罗聪摸摸鼻尖,抱拳期艾道:“卑职经验浅薄,到时还须楚参议提点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