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得到扈再兴通知后,沈虎臣直到夜色降临才匆匆赶来。
智果寺旁菜园内,有两间茅草搭成的简易棚子,平时多用来放置农具。这时却成了关押囚犯的监房。
只看了一眼恶僧圆光的模样,沈虎臣就皱起眉头,等看见正由沙弥喂着吃粥的残疾孩童,听罗聪说这里面并无杨世奕的幼女后,那双横山眉皱的几乎可以夹住枚绍兴通宝。
“问过了没有?杨校书的幼女被他们藏哪去了?”
点点头确认,罗聪低声道:“捉到两名妇人,她们说杨校书的幼女刚一弄来就被人买走了,对方身份住址都不清楚,只知道是一名操北地口音的大客商。”
“发现傀奇的踪迹没有?那和尚又是谁?”
“傀奇被飞鱼会的人救走了,不过咱们擒住了他们的堂主花和尚圆光。”
沈虎臣沉默一下,抬头看了看罗聪,这才瞧清他敞开胸膛上缠着几圈白纱布,不由惊道:“怎么受伤了?重不重?”
飞鱼会和忠孝社勾结的图谋是什么,这次来了多少人,落脚点在哪里,那名刀法厉害的高手是谁,受伤后的傀奇会不会去投奔他们。
这些疑问均都着落在昏迷不醒的圆光身上。
“俺去请个刑讯好手过来,务必撬开他的嘴巴。兄弟你身上有伤,先休息下吧,这里交给扈兄弟守着就行了。”
交待几句,沈虎臣又自匆匆离开,想要趁城门未关,再回枢密院一趟。
这时候,菜园里过来几名手持齐眉棍的健壮僧人,领头的中年僧人虚远,却是玄望大师俗家为将时的贴身亲兵,依礼罗聪得称呼一声师兄。
“见过虚远师兄,不知师兄来此是要……?”
“罗师弟,贫僧奉住持之命,特携众位师弟前来守护寺院,以保一寺安稳。”
原来是玄望师叔派他们过来协助自己。罗聪当即抱拳称谢,叫过扈再兴,相互介绍过后,便在对方催促中,先回寺内换药休息。
伤口在后背,自己换药却有些不方便。罗聪费了好大劲才重新包扎好,一名小沙弥又匆匆过来,口称师兄,说是毕师伯宣唤。
师父毕再遇也来了?
罗聪不敢怠慢,赶紧套上件薄绸衫,随小沙弥来到方丈静室。
“听你玄望师叔说,今日抓捕金狗的时候受伤了?”
毕再遇身上还穿着厚厚的红色戎袍,腰挎钢刀,威风凛凛,显然是听到消息后直接从兵营赶了过来。
“些许皮肉小伤,不碍事的,到叫师父惦念了。”
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很温暖,罗聪嘿嘿笑着,故意做出副不在乎的样子,心底却极是感动。
看到徒弟嬉皮笑脸的神情,就知道伤势不会重。毕再遇放下心来,便让罗聪坐下,听他详细讲述起今天抓捕金狗的始末。
“聪娃,你今日行事却是急躁了些。”毕再遇手抚一缕黑须,沉吟一会后,开始对徒弟的作为进行评点。“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岂能为心情左右判断,从而意气用事?”
“你们既有两人,何不一人盯梢,一人回去求援?纵使不及,也可取得称手兵器之后,再做打算。兵刃不备,计策不周,能让你等突袭得手,可见那忠孝社傀奇也是徒有虚名之辈。”
自从拜师之后,毕再遇经常会拿一句话教育罗聪,“凡事必谋而后动。”此时在讲起来,更显得意味深长。
先不论仓促发起突袭不应该,就连目标主次都没能分清。最重要的目标无疑是分舵主傀奇,只要将他捉住或者杀掉,剩余几名小虾米又何足道哉?
两军对阵,最快决出胜负的办法,就是直接袭杀敌军主帅。好比一盘棋,你老帅都被将死了,剩下车炮小卒再齐全又有什么用?
因此,如果开始时候,罗聪就和扈再兴两人全力偷袭傀奇,他岂能逃掉?
还有,罗聪最拿手的武艺是枪法不错,但如果换上整日操练所用的那支白蜡杆,哪怕单独对上傀奇,也完全有可能将他留下。毕竟白蜡杆之间差距极大,杆子的质量和常常熟悉的手感,绝对能够左右一场搏斗的胜负、
最后,在万善桥处一心想拦下傀奇,却忘记观察周边景况,大意之下突遭袭击,若不是有人救援,再有十条命也得丧送在那。
“为师曾经说过,你枪法虽强,用来冲阵可以,但若对上高手,仍嫌不足。昔年岳家军中枪法高手如云,岳帅和张相公暂且不说,第一勇将杨公再兴,郾城大战杀进杀出八个来回,视千军万马直如无物,凭得只是一杆铁枪而已!”
“枪出见血,沾之便亡,碰之即死,杨公一路杀过,马后金兵无不筋断骨折,伏尸成堆。若像你这般用枪,又能杀得几人?也不须八个来回,冲上一场便已活活累死。”
“眼下看来,你一得磨心,二得练心。如用你玄望师叔的话,便是磨练心境。”毕再遇少有的严肃,一一指出罗聪所犯错误后,针对性的提出对策。
“从今日开始,为师教授你习练刀法。”
就在静室中,毕再遇站起走到罗聪面前站定,雄伟身躯充满压抑感。拔刀,挥砍,刀光一闪即逝,仿佛是罗聪眼花后出现的幻觉。而案几上叮地一声脆响,一只茶盅已被劈成两瓣,扑棱棱散开几面上。
切口平整光滑,两半茶盅便和拿尺子量过一般,极为对称。更令人震惊的是,案几桌面上竟连一丝刀痕都没留下!
“砍伤你的那一刀,便是如此。”
平静地回刀入鞘,在徒弟那充满仰慕的目光中,毕再遇一手轻拂胡须,一手张开晃了下,微笑道:“每天晨起拔刀劈砍五百次,晚上睡前也是。直到你学会这只有三招的破军刀法为止。”
………………
沈虎臣不知从哪借了辆马车,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载着从刑部请来的审讯好手,急匆匆来到智果寺。
一撮山羊胡子,眼睛朦朦胧胧的似乎永远都没睡醒,如此面容猥琐的一个干瘦老头,却被沈虎臣异常尊敬的称为“聂七爷”。
刑部司排名第一的审讯高手,本来已赋闲在家不问杂事,却被高郎中亲自屈尊相请,这才出山帮助枢密院讯问名极为重要的犯人。
上好回春堂的伤药,功能止血生肌,替圆光仔细包扎好胸前剑伤,免得鲜血流多影响到体力。几粒提神醒脑的龙虎丹,确保圆光醒来就龙精虎猛。最后又熬上罐参汤,随时准备灌下吊命。
看到聂七爷有条不紊做着审讯前的准备,尤其是摆成一排的银针钢剪各种奇怪器物,便连神经大条的扈再兴都频频缩头,借口头晕不敢旁观。罗聪则更是不愿过去,免得被血腥场面恶心到,影响心志。
于是,一夜精彩无比。菜园茅草棚内,仿佛在上演一场大戏,时而哭嚎,时而疯笑,时而惨叫如鬼,时而哀鸣似狗。
菜园和智果寺不过一墙之隔,全寺上下十来口着实被折腾的不行,次日凌晨起来,个个全成了熊猫眼。包括玄望大师在内,看到背负双手悠闲地在寺里遛圈的聂七爷,都是下意识的脊背发凉,猛缩脖颈。
而陪同审讯的沈虎臣,一脸的憔悴,坐在寺门前台阶上,恍惚着如同仍在梦中没有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