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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作为南宋京城,向为金人细作活动最频繁之地,无时无刻都在进行渗透,手段更是花样百出。
尤其金大理司辖下的忠孝社最是猖獗,依仗成员多为宋人优势,混得风生水起,组建临安分舵,大肆招收市井闲人,甚至一度潜入朝堂重地。
如乾道年刘蕴古间谍案,便是利用一心归宋的燕地珠宝商身份,大获赏识,隆兴初年被封为迪功郎任浙西帅司差遣,几年间就官升右通直郎,若不是失手被查出是金朝细作,这会说不定都成为部堂之首!
刘蕴古案发后,官家震怒,朝廷震惊,责令皇城司及枢密院加大打击力度。顺藤摸瓜之下使得临安分舵几被连锅端掉,忠孝社在临安势力自此一蹶不振。
现今忠孝社临安分舵正是最凄惨时候,包括舵主傀奇在内,只余寥寥几名死忠。鲁三达身为外堂堂主,临安分舵第二号人物,手下也就余小甲一人而已!
“瓮中人是谁,你们为何如此对他?”
鲁三达像滩薄屎样瘫软在地,嘴角血沫不断外冒,两眼无光,此时只求速死,当真是有问必答。
瓮中人名叫杨世奕,乃秘书省下馆职校书郎,从八品小官,主管经籍案。忠孝社捉他目的,便是想从他手里取得历年朝议实录!
每次朝堂议事,必有相应史官一旁撰录,精细到每句话都会注明由何人在何时因为何事而说,以备将来修史考证。
从南渡以后,历年来的朝议实录均存放在秘书省秘阁之中,除秘书监和秘书少监两位主官外,只有校书郎能凭借主管经籍案的权利,可以不受束缚的翻阅查看。
因此,在受领此项秘事后,临安分舵的老大傀奇便把主意打到杨世奕身上。采取办法很简单,先找籍口接近,再以利诱打动,按照鲁三达的说法,在杨世奕身上前后耗费有近万贯!
杨世奕只是一介从八品小官,哪能受得住这等**,于是铤而走险,偷偷抄录了几份朝议实录带出,准备换取钱财后便告病辞官,回老家得享清福。
金人细作们当然不许!花费如此代价,好不容易买通这么个重要暗子,这才干了几票就要收手?当即要求杨世奕必须将淳熙年以来的朝议实录统统抄录一份,才能放他离开。
杨世奕也非愚人,明白自己只要将抄录的秘本全部交出,便是兔亡狗蒸的下场,于是一边与忠孝社周旋,一边悄悄把家小转移,妄图潜回赣州老家。
东窗事发,一家十三口尽数被擒,当着杨世奕面欺辱妻妾家眷,逼迫他交出抄录秘本。孰料受此刺激,万念俱灰的杨世奕反激起文人风骨,宁死不招,眼睁睁看着除稚龄幼女外,家人皆被杀个干净,直到连自己也被做成人瓮。
沉默,罗聪和扈再兴听完这等莫测奇事后,面面相窥,真不知该说些什么。而瓮中人杨世奕在那嘶鸣呜咽,大滴大滴血泪从缝死的眼中流出。
“傀奇在哪?他身边还有多少人?杨家一门独余的幼女被关在哪儿?”
前几日北面来人,傀老大陪着去往太湖,据说是和飞鱼会谈一项大买卖,其余几名弟兄也都跟去了湖州。至于杨世奕的幼女,却被弟兄们带在身边,刚才两人所言提来玩弄一事乃是故意诈唬杨世奕。
飞鱼会?!鲁三达嘴里的北面来人,应是金国大理司派来的细作,他们去找飞鱼会这等水寇谈什么大买卖?
罗聪大为吃惊,一把揪住对方衣襟,急急追问道:“你们和飞鱼会要做什么大买卖?”
鲁三达口中满是血沫,瞳孔放大,无神地盯着罗聪,过长过重的疼痛早已摧毁了他的精神,只是摇头,断断续续地哀哀恳求道:“俺……不知道,真的……求你,杀了……俺。”
刀光闪动,清风拂过。鲁三达在世间的最后一个表情,却是充满感激。凶狠残暴的细作为求速死竟如此表现,而痛苦比他惨十倍的杨世奕却能坚持活到现在,罗聪不禁心生佩服,以及厌憎。
“鲁三达所言是否为真?”
点头,嗬嗬呜咽,杨世奕旋又幅度极大的连连摇头,发出一声声急促的咿呀低吼。
“你有事要告诉我?”
快速点头。
没有手不能写,没有舌头不能说,这可真难为人。罗聪挠着头发,左右琢磨几圈,干脆去折了几根竹枝,又撕下鲁三达身上衣衫,与扈再兴两人扯放在杨世奕跟前,让其用牙齿咬住竹枝,蘸上鲜血书写。
转动脑袋,艰难地凭空写字,每鬼画符般描出一个,罗聪都大声念出,若对就点头继续,错了则重写。
“楼梯密室,秘本在内。”
八个大字,足足写了有多半时辰。杨世奕脖颈酸软,使尽最后一丝气力,只能轻声哼哼着表示正确。
楼梯处有密室,杨世奕抄写的朝议实录秘本就藏在里面。
绣楼并不高大,小巧别致,飞檐上翘。一层分成东西两间,带楼梯的西间是会客之所,不过放着一张精致的柚木矮桌,几张圆凳及一只壁橱。
楼梯下皆铺着木制地板,板材坚实,严丝合缝。罗聪手拿哨棒,钻在下面一点一点敲击,最终确定一块木板下有中空回音。
密室就在下面,开启的机关在哪里呢?
罗聪竟生出种玩密室逃脱游戏的兴奋感。当下一边回忆着影视剧中各种密室机关的布置,一边不停询问杨世奕,半响后终于找到了机关所在。
楼梯扶手,从下往上,第四个扶手和第六个扶手上的木雕半球可以旋转,两个皆转一圈后,就听咔嗒声轻响,底角那块地板突然下沉,向两边分开,露出个两尺见方的洞口。
果然是机关密室!
洞口倾斜向下,黑黝黝的并不见底。忍住激动,罗聪把手沾湿探进试了下,但觉凉飕飕的,似有风在流通。
镇定,一定要冷静!回想着探险电视中的种种警告,罗聪出去找了根枯枝,燃着扔进去,蹲在那等了有半柱香后未有异常,这才嘱咐扈再兴守在外面,自己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下得两丈,便是处丈许见方的洞室。中间空地摆着张矮桌,上面堆满书匣,四周角落则放置有箭支兵器,几口小木箱和整齐排列的盆盆罐罐。
一张麻背弓,两柄环首腰刀,一捆私市里最常见的柳叶白羽箭,均用油纸包裹严实,撕开后簇新如故。那一排盆罐里,有盛水的、装米的、放油的,甚至于腊肉木炭咸菜干,均装罐密封,生活必须物品一应皆有。
这间密室,应该是杨世奕准备用来躲避忠孝社的捉拿。
罗聪轻轻打开最上面一封书匣,拿起那写满工整小楷的薄纸,看的几眼,就禁不住长吸一口凉气。
甲子,提举南京鸿庆宫朱熹卒。将葬,右正言施康年言:“四方伪徒,欲送伪师朱熹之葬。臣闻伪师在浙东则浙东之徒盛,在湖南则湖南之徒盛。……”
辛未,以久旱,诏中外陈朝廷过失及时政利害。知兴国县庄夏上封事曰:“君者,阳也;臣者,君之阴也。……”
这叫朝议实录?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小黑本吗?谁在朝堂上说了什么,统统记下,等有事时翻出来,一笔一笔再算旧账。
尼玛!哪位高人出的这个主意,真地好阴险!
像这等抄本要被金人细作得去,不说军政泄密,光是选择其中部分公布出来,南宋朝廷就得陷入混乱,国不将国,臣不将臣!
值此风云际会世事变迁之时,这些秘本的杀伤力太大,绝不能流传出去!
留着自己仔细保管,慢慢赏阅,岂不妙哉?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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