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小哥,前番隐瞒沈机宜行踪一事,实是保密所限,这些日子委屈你了。”魏参事端起酒碗,言语诚恳地道:“这碗酒,魏某向你赔罪!”
仰首一气喝下碗中烈酒,魏参事擦拭下嘴角,凛然豪气堪比赳赳武夫。“沈机宜在虎丘与你分别后,不过四日便已回到帅司。只是未得片刻休养,又奉辛翁之命赴临安公干,你来那日确实不在。”
沈虎臣临行前,特意把招揽罗聪一事向魏参事和辛弃疾详细禀报,却没料到罗聪怒杀知府衙内王梓平,招来海捕公文缉拿。
而搭乘过的那艘漕船在杉青闸被浙西路按察司截下,船老大供出罗聪身上带有浙东帅司机宜令牌,于是一封公文递来,要求浙东帅司核查令牌并给个说法。
凡此种种,谨慎起见,魏参事这才推脱沈虎臣没有回来,好趁此时间,一是派人前去平江府调查知府衙内被杀之事,二是悄悄观察罗聪品行举止,看是否和沈虎臣所说那样能堪大用。
也就是说,自从罗聪两人抵达绍兴,一举一动就尽在对方掌握之中,连今日驴肉馆偶遇,也是魏参事故意为之。为此,辛弃疾甚至专门腾出宝贵时间,屈尊相会,目的则是想弥补这些日子的冷落和欺瞒。
听完魏参事的详细解释后,罗聪沉默了。
怪不得,自己老会疑神疑鬼,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窥视。扈再兴也常嘀咕不对劲,怀疑是不是飞鱼会找上门来。原来,这一切都是魏参事搞的鬼!
他们不相信自己。
这是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委屈,愤怒,还有失望。
他们凭什么要相信自己?
就因为沈虎臣的举荐吗?情报工作必然是慎之又慎,尤其是出现海捕公文的意外,一个间谍头子怎敢轻易相信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换成自己,恐怕会更加小心。
“罗小哥,魏参事此举也是受老夫主意,所有过错,皆是老夫之故。来!老夫敬你一碗酒,些许是非尽随酒入腹,化作丈夫气概。”
“小子不敢,当以这碗酒敬辛翁。”见辛弃疾主动揽过,罗聪哪还有半分怨气,赶紧站起,恭敬地端起酒碗咕嘟灌下。
“那年在鲁地,老夫也是如你这般年青热血,常怀侠义,与志趣相投的一班兄弟前去投效耿节度,励志做一番大事业。”又是一碗烈酒下肚,不怎么爱说话的辛弃疾今日谈兴大发,难得地徐徐讲述起年轻时的一段往事。
“不料交友不慎,未防之下被义端盗走帅印,几乎酿成大祸……”
怒斩义端,这段发生在辛弃疾年轻时期的故事,在后世课本里常有提及,罗聪也是耳熟能详。但如今听真人亲口叙说,那等惊心动魄岂是书面看来能比?
夜幕垂落,店家燃起几盏油灯,再度端上些卤肠卤肝下酒菜,罗聪和魏参事两人酒到碗干,讨论着毛自知所献毁金三策的种种。辛弃疾则端着大碗浓茶,听两人各抒己见,面上全然一片古井无波。
至于扈再兴,正趴在桌上呼噜震天,口水横流,这吃货竟然自个把自个灌醉了。
“老夫这里修书一封,须呈送刑部司高郎中,以助你撇清命案。”辛弃疾从袖中取出书信,等罗聪欣喜接过后,又细细言道:“以你之才,本欲留置帅司重用,但虎臣新入临安枢府,大事初起,急需可靠人手。故依老夫之见,当进京补缺,留作虎臣臂助,罗小哥可愿意?”
让自己前去临安送信,洗脱命案后,就留在沈虎臣身边协助他?
沈虎臣乃是浙东安抚司的机宜行走,怎么又说去枢密院任职?
“国事艰辛,你我之辈更应多加努力。”辛弃疾一拂袍袖,起身径往外走,嘴里还吟哦道:“闻道天峰飞堕地,傍湖千丈开青壁。是当年、玉斧削方壶,无人识。……”
步伐矫健,如同来时一般,辛弃疾几步出得驴肉馆,那挺直不屈的背影,旋即便隐入绵绵雨丝之中。
罗聪疑惑满头,转脸却见魏参事醉眼朦胧的看着自己。
“罗小兄弟,辛翁之意你可明了?来,干了这碗酒,让为兄替你解惑。”
山东莱州有忠义之士,聚集抗金,名为红袄军。首领杨安儿乃昔年天平军耿京节度旧部,一心接引王师北复中原。
十余年来,分派手下兄弟四处打探,将河南山东一带金兵各处驻军布防情况摸个透彻,一一绘制详图,托付给旧日同僚——现任浙东路安抚使辛弃疾呈交朝廷,以备他日用兵北伐!
而沈虎臣便是奉安抚使辛弃疾之嘱托,率手下精锐潜入敌境,与红袄军接头取得布防详图。密图带回后,辛弃疾即密令沈虎臣呈送给当朝太师韩侂胄,引得对方重视,旋命知枢密院事许及之以此为契机,谋划用兵路线。
因亲赴金境接回密图,熟悉红袄义军及沿江金兵布防,在辛弃疾举荐下,沈虎臣虽有伤在身却无半分休养时间,调职枢密院,任逐房副承旨,职掌北面房,全权负责联络北地义军及打探金军情报等事。
所以,辛翁这才属意罗聪这等少年英才前去临安,协助沈虎臣筹划对金谍报情事。
摇摇晃晃站起,魏参事似乎不胜酒力,又给罗聪面前空着的酒碗斟满,沉声道:“还有件事,今日上午才得到消息,为兄到不好瞒你。”
受辛弃疾请托,浙西按察司派员复查王梓平身死一案,发现当时在场的人证,包括李老实夫妇以及王家四名跟班护院,均已平白消失,查无踪影。
而罗家祠堂所在的果林,也于案发次日突起大火,埋丧林内的容伯尸体连同罗家祠堂一并烧个干干净净,几成白地。甚至在嘉兴杉青闸被截下的漕船船家三人,也在嘉兴府大牢中突然暴毙。
“辛翁已上奏弹劾平江府王唤及江南路帅司王宜忠兄弟,徇私枉法,勾结水寇,养贼自重。只是王家兄弟经营多年,朝中亲朋故旧极多,弹劾之事多半会不了了之。所以,即便你脱掉命案,仍须小心自身安全!”
…………
“俺说老罗,你也忒不地道,和辛安抚吃了一下午的酒,却怎么不喊俺老扈?辛安抚可许了你什么官职?让俺猜猜,起码得是个九品保义郎吧?”
“什么?没许官?那你收拾行装干嘛?”
“去临安?俺们去那干啥子?”
扈再兴醒来后嘴巴便没住下,巴拉巴拉的问东问西,对于错过辛弃疾这等传奇人物大是遗憾。
“是的,若想洗脱罪名,必须得去临安,找刑部司的高郎中。”罗聪停顿一下,目中豪气照人。“而且,沈大哥已调职枢府,正需咱们臂助!”
临安城,天下间最繁华的城市,有着一朝帝都的恢弘大气,又有着江南水乡的婉约秀丽。酒肆茶楼、瓦舍店铺,比邻皆是;亭台楼阁飞檐重叠,处处欢歌笑语,一派天下升平模样。
这里既有千金一掷的豪赌,也有一笑倾城的美人;既是英雄得志之地,名士得意之所,也是志士颓靡之处,好汉落魄之堂。
自从南渡定都以来,多少英雄好汉,文人奇士,来到临安,想一朝成名,一展身手,以图平步青云,衣锦荣归。但总是成功者少,失败者多。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成功才显得特别可贵。
而等待自己的,又是一条怎样的路呢?
....
外甥今天过周岁生日,这两天只能一更了。。呵呵,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