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她这字条写得在司棋看来仿佛很可能要一去不返,弄得司棋又着急又不知道怎么办。另一边清秋也在担心,她可从来没再检验过司棋的文化水平,要是这姑娘还认不全字儿,别再给她出篓子。当然,这都是小事儿,为了不给寨子惹眼,她费了不少周折才又回到山里。加上赶路的时间,等她再见着许敬之,已经是这日傍晚了。
不过,当清秋再一次站在这个深山里的山寨前的时候,她就更没办法把这里看成一个匪窝了。山寨里的男人们全都刮了胡子,穿起短打和马裤,站在空地上。清秋注意到,这些人里不少人已经有花白的头发,但是眼里的光还是炽热,持长枪的臂膊还是铿锵,许敬之站在他们面前,短促而嘹亮地喊出指示,这是在练兵。无论是在哪个年代,这个场景都足够让人激动,她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她是见过的,不是军装和射击场,就是一身戎装,或许这就是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共鸣吧。
许敬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就在一边看着,一直看到饭前列队休整。不得不说,很大程度上这支队伍算是训练有素了。
“以前从没见过你们操练,看样子并没有懈怠。”
“十几年了,你没有见过我们从前的阵势。”
许敬之脸上的皱纹深了一道,那种自豪的笑意让清秋误以为现在他背后的不是落日而是朝阳。
清秋点点头,她能想得通为什么瞻星阁会在这儿吃一个暗亏。
“说起来,他们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上战场了吧?”
“是啊,十六年。”
“你们还真的参加过十六年前和戎狄的战争?现在练兵,你们不会是想回漠北吧?”
“难道我们不像么?”
清秋不知道他是说他们不像参过战的,还是不像要回漠北的样子,只是担忧十多年没有磨砺过的老兵如果此去只是为了送死,那也太不值得了。
“你是在为他们忧虑?”
“嗯,我看这里最年长的也快要有五十岁了吧,早就过了战斗的年纪,这一去不是送死么?再说……现在的漠北军营,将领也变了,会不会收编这一支队伍还另说呢。”
“哈哈哈,老夫也确实不敢打包票,不过我觉得你前日说的那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鞭辟入里,我们蛰伏十余年了,可骨子里那股血性尚在,我们虎踞营的人,是要死在战场上的。”
“你说你们是虎踞营的人?!”
清秋曾听赫连珰提起过虎踞营,那是从太祖时期和龙蟠营齐名的一支队伍,五千虎骑莫不能以一敌百,一直是大朝最精锐的部队。后来与戎狄一战,两营都损失不少,据说是合并了,现在的龙蟠营清秋也曾见过的一部分,龙蟠营下有虎踞和雄狮两番,其中虎踞在京都由禁军管辖,雄狮在北漠正在赫连骢的麾下。
“怎么,不信?”
“倒不是不信,只是传言说虎踞营因为损失惨重,后被龙蟠营收编,只是没想到残留的这一部分原来已经隐居山林了。”
许敬之长叹了一口气:“传言倒不是不对,虎踞营损失的并没有那么惨重,只是我们这一支离开了罢了。”
“可当时已经打完了仗,照理说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你们为什么要离开呢,这不合道理啊?”
“此事……不说也罢……”
“难不成是因为怕功高盖主,封了赏之后反而落不着好?”
许敬之哂笑:“现在想想,只怕当时将军是有这个意思,不过当时我们年纪都轻,谁又能想到这一层呢。”
清秋听不懂了,许敬之急流勇退,和当时的将军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她也不八卦,现在她满心填塞的都是战士的热血,她觉得这些前虎踞营的军人们的精神简直燃爆了。
“那你当时难道是因为一时气愤才离开的?”
许敬之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是想到往事心里仍然放不下。
“您都一把年纪了,有什么放不下的。不如咱俩切磋切磋?您也让我见识一下虎踞营的本领。”
和军人在一起,就是爽快,许敬之没有看在她是小姑娘的份儿上就让着她,稳扎稳打的武功路数,力道一点都没卸,和当初赫连珰跟清秋闹着玩儿一点也不一样。原本清秋还觉得许敬之年纪大了该让着一些,打了几个回合下来发现愈加难以招架,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她用上了近身格斗和擒拿,还有曾从赫连珰那儿瞧来的招式,见招拆招,能用的都用上了,最后还是因为她身子骨轻,身法灵活所以占了一点点便宜,趁许敬之转圜的时候用手刀划了一下他的脖子。虽然较量暂停了,但清秋知道,如果是穿着厚重的铠甲对上长枪,她很可能就已经死在战场上了。
“有两下子,但不是战场的路子。”
清秋点点头:“确实。我从小就希望能见识一下战场是什么样,却又害怕尸横遍野的惨状,所以一直以来,都只能做狙击手,参加小规模的战斗。不过我也很庆幸生在和平年代,战乱多饿殍,能不打仗最好。”
“妇人之见,人辱我大朝,岂可不灭。”
清秋知道这人正热血上头,男性真的不分老幼都有一颗熊熊的好战心态,这时候与之争辩除了费口舌,一点意义也没有,于是也很识趣地闭了嘴。
“不过听你此言,你莫不是?”
“也不算是,不过我没办法让大朝朝廷认可我,这不是还在努力嘛。”
许敬之弄不懂她说想让大朝朝廷认可是个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狙击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清秋不会是戎狄或者南疆的人,从面容到生活习性再到他暗中试探来看,清秋在他的感觉上就像是脱离世间的人偶然入市,什么状况也没搞明白。当然,他的猜测完全正确,只是他还不敢确定罢了。
晚饭后,清秋和许小浅、小红拉家常,清秋说起自己是个孤儿原本是想骗取一点同情,让小浅再给她弄点儿吃的来,结果她这才刚开个头,小浅和小红都红了眼,清秋也不再好意思说下去。
“你俩是怎么会在这里的?等你们父辈出征,你们要去哪儿呢?”
这俩姑娘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大约就是其实寨子里的有些娶妻生子了的,当时对于虎踞营的将士,或是战死或是封赏,朝廷都会给个交代,可他们的家人除了收到他们之前的俸银之外什么也没有,相反朝廷的人就算来了也是问他们要人,因为朝廷也不知道这些人去了哪里。后来风声过了,有些人也悄悄回家找过,如果有妻子照看不了的孩子,这些人就把孩子带回来寨子里,许小浅的母亲让她跟父亲走,是怕许敬之再回军队浴血或者回军队去送死,所以把孩子放在许敬之身边,让他无论怎样都要惜命。听许小浅这么一说,清秋猜想当时许敬之他们离开虎踞营的时候,原本可能是没打算回营的,可是这十六年过去,竟然这会儿要回去了。
这么一想,她想起当时她问起赫连珰为什么虎踞营是收编而不是重建时,赫连珰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复想到许敬之在傍晚时压下不提的话则可能有很大的隐情,或许涉及到这一段缺失的历史。看起来,在虎踞营收编的表象下,很可能有一个被隐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