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人走出帐篷的样子,赫连骢难得的觉得有些烦躁。今日那武清秋同他说话时声音不加掩饰,他才惊觉她其实是个女人。这个女人,明显不是大家闺秀,她帮秦重阳做事却不依附于他、身手奇特、机警聪明,最关键的是,她在赫连珰身边。他还如此信任她。
两人启程后因为不赶路,都走得慢了不少。
“怎么想到要去廊外?”
“走在路上听人提起那个地方,想去看一看。”
赫连珰没有立即接话,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心。
“我听一个路人说,那个地方好像很糟糕?你不愿意带我去吗?”清秋感觉到赫连珰对她要去廊外有一些不愿,才开口问。
“廊外可能和你看到的大朝太不一样了,我怕你失望。”
他隐隐的,有些担心。好像小孩子曾经犯过的错,所有人都能知道,唯独不愿让自己喜欢的人知道一样。
“阿玉,我喜欢大朝,大朝的风土人情我都喜欢。我本来还想,你们的国家治理的这么好,四方安宁,就好像桃花源一样。不过,既然不是天堂,对于每一种文化,我们都要接受它的黑暗面,是吧?”
清秋的眼睛偷偷地看着他,既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讨好他,生怕他一不乐意就调转马头拖她去别的地方。他只得无奈地冲她笑笑。
去向目的地之前,他们早在远方的镇子上换了装扮,清秋好好地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了干净的棉布衣服。衣服是在镇子上买的,衣料舒服但是很低调,最普通的女子骑装,赫连珰挑的,颜色是柔和的灰色。他自己也换了着装,和她一样是低调平常的骑装。
到了廊外,一路上也还是是草原荒漠的景象,但是看着路边的野草野石,本就是接近傍晚,这条本应是进城官道的地方显得很是荒芜,似是很久没有人走过了。城,还是有城墙,墙头站着两三哨兵,轮流着时不时往下看一两眼,其他的,就抱着枪棍倚在城头上打盹儿。见到城下有三五人骑马要进城门,那些睡觉的连眼皮都不抬。
“哎,官爷,我们借道此处,烦请开一下城门。”骑着马的一个小厮向城头上喊了一嗓子。
“嚷嚷啥…门没拴,自己进来。”墙头上的士兵声音依旧慵懒。
小厮看了一眼没什么表示的赫连珰,下了马便默不作声的开了城门。老旧的城门恐怕离上次刷漆已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了,推开的时候响起的“吱呀——”声,就像静谧浓夜里渗人的一声嬉笑。开了门,地上还是荒芜的杂草,长得都有清秋的靴子那么高,混着刚下过雨被激起的泥,看起来又脏又凄凉。而门的那一边,散落的木头篱笆、石头篱笆和黄泥矮墙,却难得见到好好的屋子。
“这个城,都已经是空城了吗?一户人家也没有啊?”
清秋话音还未落,就有两个衣着破败蓬头垢面的人从一排破房子里走过来。本来这两人是向城墙处走,看到清秋他们就频频回头。清秋看了一下来人,若不是她们步子小而局促,从面部根本分不清她们是男是女,脸上结着雨水混着土灰的痂,仿佛是用从地上掬起的水尽力地洗了脸一样,缩着身子,连走路都显得颤颤巍巍的。
“今晚在城外歇脚,第二天一早就启程。”赫连珰皱了皱眉头。
“这都黄昏了,要不随便找个空屋子歇脚吧?”清秋看着他,有点不解,明明已经进城了,怎么还要住出去?这里这么荒凉,几乎没什么流动人口,城里应该不会有危险。
“听话,太阳落山后就出城。”
“那太阳落山前我想去内城看一看,感觉城里还有人,我想打听一个人。”
赫连珰点点头,让卫兵先去城外打点,自己陪着清秋去内城。
“这个村子看起来挺安全的,你放心啦,我一个人可以的。”
“那好,我四处转转,你别跑太远。”
“嗯,我一路都带着你送的袖箭呢。”清秋扬了扬手臂,叫他放心。
凭她的身手,多半不可能会遇到伤及性命的危险,但是即便聪慧如赫连珰也总是忘记这一点。
走到内城破落的大街上,零零落落地也能看见一两个行人,但是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透出酸腐味,让清秋不寒而栗的是,这其中夹杂的那些味道,很像是腐尸的气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打听这些与她无关的事,只是双脚却着了魔一般的往城里走。
天渐渐黑了下来,两边的道路却丝毫不见灯火的影子,越往城里走街道越显得脏污。远处有一个头发花白人看见她,略显浑浊的眼睛似是害怕却停下了脚步,站在门边打量她。
她走过去,那人似有些惊吓,奈何步履滞缓,没能关上门清秋已经到她跟前。
“老人家,莫害怕,我只是路过想来打听点事情”,清秋拿出一块酥饼,递到他跟前:“我这只有这一块酥饼,您先填填肚子。”
那老人抖着手接过干粮,大口嚼着,眼泪浊浊流下来。清秋看着也不忍心,索性等他吃完再慢慢问。
吃完酥饼,那老汉开口:“我们这好几年都是这样了,军队走了就没再来过人,你要问什么?”
“我是想问,军队来之前,这里有个叫许敬之的人吗?”
那老人摇摇头:“我们这个镇子姓氏多是一样的,还有的没有名字的,姓许的不多,都不是本地人,许敬之更是从没听过。”
“我看您像本地人,您在此处待了多久了?“
“我一出生就在廊外,到今年有五十七年了,呵,活这么大,真是受罪……”
“你们这里,就没有个地方官吗?”
“有什么官,有官那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都是军队,一队来一队走,打打杀杀,人都死光了……没有官,有官也都死了……到这儿来当官,都是丧命的。”
“怎么说?丧命?”
“这里都是兵,塞外的兵、关内的兵,一打仗全都在这附近,当官的死了不知道多少,一个被杀了头就挂在城头上,都是被胡匪和塞外的兵杀的,有时候前一天关内的兵扎营在外面,百姓一早起来就能看见那些个官连着家眷,尸身堆在另一个城门口,太惨啦,没人敢到这里来做官,后来上面也不派官再来啦,只有军队,反而镇子就没有胡人再来捣乱了,但是这里也就没人管,没人管之后,以前那还有些经商的过来,不过只要有人迁过来经商的也全都被杀了……现在,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清秋点点头,所以这廊外就是个分界线,胡人不许汉人过这道线,谁也不许动,最后一次战争后,这里就处于无政府状态,没有人敢进来,青壮年要么死了要么走了,也没人种庄稼,这里本来环境就恶劣,没什么收成,城里又是老弱病残,生产根本恢复不过来,所以这里的人活得都很辛苦。
这是清秋现在听到的、看到的样子,但是她再往前走,只觉得一片天昏地暗,她,还是把这里想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