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已经洇了一层金红色的云霞在青蓝色的天幕,细细的清风吹得满树满树的桃花瓣顺势而落,五人向桃林外边走去,一行颇有些仙人论道的风姿。
出了桃林往长亭方向远望,倒是三三两两一行人围在一乘软轿边似是在送别,那被送别的正主儿正趴在一个中年妇女身上哭得梨花带雨,可那送行的架势却又不像是远行。只是,哪家姑娘在日头都快要落下的午后才离京呢,还哭得那么凄凉?
“怎么远远看上去,倒像是王右相家的二小姐?”开口的是清秋,不说别的,她最近对王映雪是有些敏感,照着“没死的敌人必定要打回马枪”的思路,她正等着王映雪回击呢,那边却没声没影儿的,叫她好生白等得无聊。
“是王二小姐。她这是要出嫁了,去城外庄子上静修待嫁呢。”颂梨完全不知道王映雪和清秋杠上这件事,这一说纯粹是给众人抛个八卦。
赫连巽:“要出嫁?丞相家小姐出嫁怎么连朝中也没听说?”
“因为这出嫁的由头不好,自然要憋屈些。不过我也是听说,你知道,闺中的事情就没有瞒得住的,不过细节你得问二表哥,事发当日他可是正巧同王丞相一道的。”颂梨接口,满眼的兴奋就瞧向赫连瑾。
赫连瑾耐不住颂梨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只得开口:“那日也巧,我下了朝同王丞相回府办事,路过后门恰见侍郎次子袁康送王小姐回府,还递给她一枚刻了字的碧玉钗。王丞相当时倒是没说什么,过了没几日便听闻侍郎府上同丞相府向父皇请亲了。”
“真是奇怪了……”清秋拧着眉头,怎么想也觉得怪怪的,那王映雪喜欢的是赫连珰,看着自视甚高的,也不像会轻言放弃的人,怎么就这么容易甘心跟侍郎之子,还是次子,成亲呢?
“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就是仗着好出身,端着副小姐的架子,整天高傲又任性,谁也瞧不上。”
这种事,颂梨比较有发言权,她平时从不开口论人是非,这会儿开口肯定也是平时在闺中没少受过王映雪的气的。颂梨是韵贵妃的娘家人,上了京是京城里排的上号的有名有姓的小姐,到了簪花会或者闺中聚会也是坐在上座的,偏那王映雪是嫡亲的朝中重官之女,自觉身份地位高了别人一截,平时在长辈面前看到颂梨也是亲亲热热的样子,离了那些长辈的面儿她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听了这话,清秋下意识的就看了一眼赫连珰,彼时某人正心无旁骛地把玩着刚调节好的袖箭。也是,人家王映雪出嫁,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清秋如是想着。
对此事懵懂如清秋,根本想不到她那一眼的直觉完全对了,这件事跟赫连珰最有关系了。
自清秋小巷遇袭,赫连珰一直觉得要杀鸡儆猴一下。他稍微了解了一下,京城里有几个王映雪的追随者,其中不上不下能跟丞相攀亲而不会被打死的就是侍郎次子袁康了。趁着王映雪天天借着进宫佯装看姐姐与他偶遇,赫连珰就邀侍郎次子袁康进宫论诗书,无意中向他透露出他俩志趣相投。而侍郎次子呢,一辈子也没想过怎么会就得到了三皇子赏识,突然被召进宫,也根本没去想这天上掉的馅儿饼背后的原因。
接下来便水到渠成,侍郎次子以为赫连珰是为了促成他与王映雪,王映雪以为袁康是个了解赫连珰的好途径,再加上赫连珰末了看到袁康追随王映雪的眼神,还跟他补了一句:“想必闺中女子,多爱红妆。”
那二愣子袁康听到这一句,更加坚信赫连珰是为了撮合他与王映雪,便开口道:”谢三皇子赐教,不过还是要请教,什么礼物能合心意?“
“大约要带着心意,还要叫她想着你的东西吧。”
“多谢三皇子提点,小生铭记于心。”
“天色也差不多了,袁公子早些回去,路上还能不寂寞。”
那袁康听了这话更是激动得就差上天,赫连珰的意思不就是让他抓紧时间护送王映雪回家么?
他只来得及给赫连珰告辞,就马不停蹄的赶着王映雪出宫的影子飞奔而去。但少年再放浪,遇到心仪女子也多有羞涩之心,赶上了王映雪的袁康也不好意思直接说明来意,只说三皇子让他护送,王映雪顺理成章也就误会了,还以为是赫连珰在照应她,便允了他送她回府。
袁康一直记得赫连珰的话,就想着暂时没什么送给王映雪的,倒是身上带着刻了“袁”字的玉坠。王映雪直到她看到袁康递过来的玉坠刻着“袁”字时,她才觉着有些不对,再看府门口,赫然立着父亲与四皇子,她这可是犯了私相授受的大忌啊,当下连解释都忘了,只能呆立在那里,目送父亲板着张脸进了府……
若是王丞相一人瞧见王映雪接了袁康的玉坠那还好说,偏偏这天四皇子约了他谈南疆的事宜,有了四皇子赫连瑾的目击,这种事情他想糊弄都难,他堂堂丞相之女,出嫁定时声势浩大的,万一到时候王映雪嫁的不是袁康,只要赫连瑾和他老爹闲聊时稍微提起那么一两句,他这父亲简直颜面扫地。
至于侍郎次子袁康,恐怕结婚的好消息冲昏了脑子一时根本想不到为什么从此之后赫连珰再也没有召见过所谓的“知我者甚”的他,即便反应过来了,那又怎么样呢,媳妇儿都给你了,你还能去问一个皇子为什么给你相亲咋的?
赫连珰就这样,掐着时间,一天之内就促成了一桩姻缘,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说回长亭送别的王映雪,她正顾着悲伤,等悲伤完了临出发时五人早已骑马乘轿走远,估计她终其一生最多也只会懊恼为什么要伸手去接那玉坠,根本想不到这坠子背后的故事,更不会想到今天与她擦肩而过的其中一个男人,来长亭的目的之一就是给其中一个女孩儿瞧一下她出嫁的行迹,让这女孩儿高兴一下。
回程的时候,颂梨陪着清秋乘轿,坐在轿子里还有些辗转的样子,隔一会儿便掀开窗纱探出头去看看。终于等到赫连瑾骑马踱到轿子边,颂梨迫不及待伸手偷偷拦了一下他:“二表哥。”
“你这鬼鬼祟祟看什么呢?”
“我想了想还是只能问你,听说前些天陈贵妃病种了?朝里怎么说?”
“你问这个做什么?”赫连瑾虽说不信颂梨真能有什么大事,但是这话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来聊的八卦。
“我最近开了个布坊,若是贵妃殁了我就多备些白布,抬抬生意。”
“别操这等的闲心。也别问这事儿。”赫连瑾白了她一眼,再没多说。
颂梨放下窗纱,一脸若有所思,她有个习惯,一想些烦心事儿就揪鬓角的头发。
“衣坊布坊生意最近都挺好的,你烦什么?”清秋看不下去,拍了下她正揪头发的手,开口问道。
“你看今日王映雪一事是右相家事,你若是知道王映雪为人,就知道此事不会那么简单,怕是这喜事也不会风光大办。这陈贵妃,是陈左相之妹,一时又重病了……”
清秋也明白了,颂梨担心的一是陈贵妃殁了,时局不稳,如今衣布坊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官宦商贾那些有巨额收入的客户,而这些人对朝廷又比较敏感,朝中贵人去世或者突发什么大事,她的那些主要客源购买力度肯定不如从前,二是这王映雪自视甚高,定觉得下嫁于侍郎次子甚是丢脸,于是丞相嫁女,只怕并不会风光大办。况且这很可能是红白事交织在一起,颂梨少不得要好好忖度一番衣布坊的运营策略。
“不过我看瑾瑜对陈贵妃之事的态度讳莫如深的,这事儿恐怕会低调处理,对生意影响不会太大。”
“你说的有理。“
陈贵妃是赫连巽名义上的养母,他却一丝反应也无,这其实是给颂梨和清秋最大的信号。只不过没等到两人商量出对策来,软轿也停在鸳鸯胡同外了。
“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总算被我知道了清秋的住处,下次可要来讨杯茶的。”
“好说。”
简单的告别,一夜无话。只是清秋辗转,明日,得去一趟茶楼,和秦重阳订好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