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小间内,秦重阳仍旧是一副安然的姿态,拿起茶盏放在清秋面前,才开口。
“宫里的陈贵妃殁了。寅时的事。不过她殁了的消息,估计要明早才会公布。”
这也才刚巳时,秦重阳就得了这个消息,可是她对清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想告诉我,你在宫里也有眼线?”
秦重阳摇了摇头:“这是小事。我是想告诉你,陈贵妃,死了就死了,而已。”
“嗯?她一个贵妃,宫里没有别的交代?”
“恶疾死的,宫里为了避忌,将她尸身火化了,朝中便无须服素缟了,她骨灰停灵七日,七日后入西陵。”
“这事儿,怪怪的。不过,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和她想的差不多,但没想到的是竟然能这么低调,而且,这陈贵妃可是丞相之妹啊,皇帝不给个交代,这像话吗?
不对,这秦重阳跟她说起这等事,怎么可能单是提醒她“生意照常做”而已?
果然,她抬眼就看见秦重阳嘴边噙了一抹笑。虽说清秋说服自己习惯了他这张和陈将军极其相似的脸,但他现在这种完全不可能出现在陈将军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又让她觉得有些违和。
清秋按耐着身上喷薄欲出的鸡皮疙瘩,冲他问:“来而不往非礼也,说吧,你想干啥?”
“别着急,先听我说说这事儿。”
秦重阳给清秋和自己续了一杯茶,接着道:“传闻陈贵妃与韵贵妃表面和睦,私下却颇多过节,如今陈贵妃暴病,据说病中所受折磨非人,且借着这病传染,探视之人少之又少。从四皇子赫连瑾出生开始,崇明帝用了十七年的时间来架空陈家。”
“所以今年八月,大招科举盛况空前,而且今年,不仅有文举,还有武举。是想朝中换血?”
清秋猜秦重阳是想告诉她,如今朝堂要大换血,左右丞相的势力都被削弱了,尤其是陈姓的那位左丞相。可是,在崇明帝中年时期,还在朝廷进行这样大规模的换血,难道是已经在酝酿立太子,为太子即位培养储备军了?她面露惊疑看着他。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不过,还有一事是你没猜到的。”
“哪一件?”
“赫连皇家,最出名就是情种,从太祖皇帝到当今赫连帝,一连四代,几乎都是因为专宠,而后宫匮乏。今日,这陈贵妃的死,怕源头也并非只是陈相。陈左相在位虽不说两袖清风,但也算是励精图治。背后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陈贵妃暗害韵贵妃那几桩旧事。”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崇明帝儿女情思太重,并不是一个好帝王?”
她撑着脑袋,明显有些不信,秦重阳是告诉她这一点。在她看来,只要百姓生活的好,谁是皇帝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况且,她也管不着啊!
“当然不是。不包括那早夭的二皇子,崇明帝共有四子,可是被赐了字的,只有三子赫连珰与四子赫连瑾。你可知,这赫连珰的珰字,与其字颛玉,是什么意思?”
秦重阳若不问,她可能不会去想赫连珰这名字有什么内涵,又或者说,秦重阳一问,让她不得不去想赫连珰这名字的内涵。
“珰,椽瓦之首、华贵之饰。颛玉,放在皇子的名字里,难道是……帝王之玉?”
“所以,我想跟你说的是,崇明帝英明的帝王表象下,其实是个非常护短的人。如果有人挡了他爱子的路,即便是王侯功臣,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不要说没什么身份的平民了。秦重阳把那半句没说出口的话咽下了,他知道她能听得懂。
清秋没立即说话,品了一口秦重阳泡的茶,茶汤清冽,茶味悠远有回甘。清秋三次来茶社,秦重阳都坐在小间里等她,每次她进小间里,他都是恰好在分茶。也就是说,他知道她要来,便煮着泉水等她,从清秋进大门,他才开始温杯,等她坐定,刚好能握着一杯刚煮好的茶汤。那么,秦重阳,是真的关心她,于是才提醒她,别和赫连珰走得太近?
她不得不想到王映雪的事,她贵为丞相之女,却嫁的这样难堪,难道就是因为,她不合崇明帝选媳的心意?那么皇家也太可怕了,她的触动不在于对王映雪突然生出的同情,而是她终于体会到了身份上的差距,竟然能把人的距离拉的这么远。
清秋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难过,仿佛隔着远山看那山间的明月,又仿佛心里酝酿着一场梦,还没做完就醒了。
看到她原本透露着一股懒洋洋的神态的眉眼一时间低了下去,好似是在打量握在手中的杯子。要怎么说这种失落呢?或许是终于要面对,那些真诚待她的朋友们,和她相处的时候,难免要背负一些因为她的身份,带来的困扰吧?
“你不要想多,我只是今日才听闻你年前进宫见了韵贵妃,又因着这些天的事,故而有些担心。”
“多谢。”
秦重阳看清秋的神色温和,并没有愠怒,反而让他捕捉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惆怅。心里不免赞叹,说起来清秋不过十六七岁,行为稳重、思维也敏捷,虽然心智还不是那样成熟,倒似个童稚未开的真谋士。
“原本我今日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怕你会误会,难得你不恼。”
“或许是因为,对着你这张脸,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把你往坏的方向去误会。”清秋轻笑:“那么,你今日提醒了我这么多,是想给我什么建议吗?”
他没回答她,倒是冲她抬了抬左手,露出那个曾被打伤的子弹的伤疤,给了她一个“你自己想想”的表情。
清秋楞了一下,思考了一会儿,眼中的迷雾散去,眼光清澈又带着一丝不确定。
“你不会是建议我去考武举吧?”
“哈哈哈”秦重阳像是被什么笑话逗笑了一样:“你的脑子,该聪明的时候尚能多绕两个弯,平时倒是懒。武举要验身的,非男子不得参加。我的建议是,何不去军队看一看?”
“你为了让我入瞻星阁,还真是煞费苦心。”清秋轻笑。
“哎~这你可就错了,我只是想多交一个朋友。与朋友聊天,自然天南海北,不拘内容的。”
“好啦,我前两次来,你只是约我喝茶,今日你能这么着急赶着说这些事儿,是突发了什么事儿,需要我帮的?”
“这样,既然你不愿入我瞻星楼,那这件事就算是代处理这件事的弟子委托你的,我就是个中间人,卖他个人情。”
“老狐狸。”清秋心理暗自评价了他一下,这样岂不是说清秋欠着他的还欠着,他又顺带卖了事主一个人情?
“不过你还是得跟我说说那是什么事儿,杀人放火的我可不干,我要做良民的。”
秦重阳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清秋难得看他笑得这么……傻?
“你知道瞻星阁其实是个情报集散地,情报集中的地方最容易招惹麻烦,我思来想去,这件事情,怕是只有你能帮。”
“只有我能帮?莫不是要用到枪,所以才来找我?”
秦重阳摇摇头:“倒也不是,瞻星阁自建立以来,之所以隐蔽的原因只是我们善于隐藏于市井,而且作为情报机构,除我之外,我们的人员表面上是一人行动,实际上每一次任务都有多人接应,可以说几乎不会有单独任务的时候。这次遇到的麻烦只能由一人前去解决。我近日在京都无法脱身,而我们瞻星阁,无人能胜任此行……”
清秋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往北漠方向,取道京西的山道附近有一伙山匪,前日截了我们传递给一位买主的情报。据我们所知,这些山匪其实是些穷壮汉,大部分是山野猎人和退役的兵丁,我们的人原可以杀了他们拿走东西一走了之,但是他们当时也饶了我们瞻星阁子弟的性命,所以我等并不想杀他们取情报,只是这样一来情报瞻星阁的行动难免被人知晓,因你不是我们阁内的人,所以只有托你帮忙。”
“你这话由不得我不信,一群山匪,不抢钱财,抢你们情报做什么,而且帮你拿回来,你们再送回去,这一来一去起码得浪费二十多日,这买主且等着你们呢?”
“咳,我们的人这回是吃了装聪明的亏。本来运送情报的人员是伪装成了押镖人混在运镖队里,情报的一部分被藏在了镖车的暗格内,结果山匪抢了镖,才丢了那一份情报”他又接着道:“时间的话,若你此行能代我们送去北漠大营,便再好不过。”
“你说的北漠大营,是大朝的戍边营?”
秦重阳点头。清秋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正好她也能去古代军营长长见识。
是日回到鸳鸯胡同,清秋就去找了颂梨。
“颂梨,我要外出一趟,想采风,你给我放个假呗?”
“瞧你说的,好像我拘着你似的。不过,什么叫采风?”
“我瞧着胡人的衣服也很好看,想去北边看看能不能收集一些他们的花样来改进一番。”
“你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
“这么着急?”
“灵感来了,挡不住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