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还是有人来接了清秋。
司棋走上二楼,看到清秋以后头垂得低低的,咬了咬嘴唇,嘟囔道:“公子请姑娘移步永乐楼。”
她看司棋这样子也觉得好笑,心里更是甜的不行,她知道司棋和逸画一定在生气她不告而别,这会儿正堵着气呢。下了楼,果然看见委委屈屈地站在软轿旁边的逸画,她上轿的时候顺手轻轻捏了一下逸画的腰,对方果然噗嗤一声轻笑出来,逸画怕痒,这一笑,两个人倒不好再绷着脸使小性子。
进了越岚阁,赫连珰正坐在屏风前的书案边看书,头微微低垂,清秋看见他的鼻梁高挺,像斧削一般笔直,看到她来了他才抬起头,如沐春风。
“先吃些东西。”
清秋看到桌上已经放了些菜式,最吸引她注意的,是一碟串儿福,虽然看着有些不搭,但是正中了清秋下怀,知道清秋爱吃串儿福,他连这种小零嘴都准备好了。饭,清秋倒是没吃多少,捏了串儿福就吃个不停,边吃边数,今日她吃到的口味就没有重样的,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她心里有了一丝忧愁,本来跟赫连珰练字儿他就要求的严,现在又有这种优待,是不是意味着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她要正襟危坐、态度端正、写个不停?
赫连珰看到她吃着串儿福,心不在焉的样子。
“琢磨什么呢?”
“颛玉,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清秋盯着他,眼前的人吃饭的样子也好看的不行不行的,端着小瓷碗,左肘抵着桌子,右手持箸,听到她这话又不由自主笑了。
“哦?好在哪里呢?”
“从我到大朝来,你就对我很好,还有今天特意做了口味不一样的串儿福。为什么呢?”这句为什么她说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啊,为什么呢?”
赫连珰怕清秋吃了太多糯米积了食,就领着她在露台上站了会。越岚阁好的地方在于,它露台的位置比较隐秘,别人不大看得见他们,又在四楼那么高,京都不少街道都能收于眼底。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头的时候,在远处恒川街街角瞥见一道人影,看着像王映雪,她没带丫鬟,清秋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练字要紧,这些蔫儿吧怂的烦人精,她倒是不想再理。
“哼。你说说,王丞相能培养出王映雪那么个女儿,家风是不是有点不好啊。”
“练你的字。”
清秋撇撇嘴不理他。赫连珰心里直想乐,清秋这眼药上的真直白,听着便像是吃醋一般。不过她说的倒不尽然,王家固然不是足赤,但培养出的大女儿还是很周正的,便是赫连骢发妻王玘月,他的大嫂。
其实依武清秋的性格,能动手绝对不会多说废话,这点他是知道的,所以她说这句话必然是觉得与一个深闺女子计较太没意思,也是,王映雪手无缚鸡之力,离了王丞相又什么都不是,空长着一副好皮囊,心思却不纯正,可能还没什么脑子,要对付她不难。当然这时赫连珰的想法。
清秋是想,想必王右相在朝中话语权颇高,一时之间不会倒台,反而若是查到她晴丝衣坊,少不得还得因为颂梨再牵扯到宫里那位。而他武清秋又正被不待见呢,两败俱伤不仅不好看,颂梨的小生意也要受影响,于是后来她便没再考虑秦重阳给她那信笺了。
司棋和逸画跟着清秋回了鸳鸯胡同,每日看着清秋不重样儿的发型,就知道这两个姑娘早就不生气了,相逢的劲儿带着两人精气神都足了不少,但是清秋就好像不是这样了,若不是赫连珰和她相处惯了,谁也不大看得出来她心里藏着些小事儿,练字的时候一页写完了她收尾总比平时慢些。
“收尾有些拖沓,怎么了,有心事?”
清秋摇摇头:“不是,可能春天到了,人有些乏,很久没在战斗状态了,人都变懒了。”
说完朝着赫连珰一笑,用笔戳了戳额头接着道:“很久没见瑾瑜了,他最近忙什么呢?”
“过两天你见了便知道了。”
转眼初春三月,赫连珰也不想清秋因为被他困着练字整个人都沉寂了,便邀了清秋初三同颂梨一起去京郊十里亭,京郊十里亭向来是文人墨客行人送别之地,大朝文化里有“折桃枝送别保平安”一说,所以十里亭如今已是桃源盛地,初春三月,桃花绵延灿若朝云,十里亭内早坐着赫连珰赫连瑾和赫连巽,颂梨来的晚些,清秋则是先去了晴丝衣坊,特意与颂梨隔着两盏茶的功夫才出门,按清秋的话就是:做戏做全套,想要人不知,就不能只让一人不知。晴丝衣坊的事,暂时还是不要让他们三个起疑才好。
桌上是初春的各色酥点和茶水。最显眼的是杏花粉调的酥酪,泛着些淡粉,一看就是女孩子爱尝的玩意儿。
“二表哥,你不是从年初就开始忙着五月的事情,怎么今日有得闲了?”
颂梨此话一出,赫连瑾就开了话匣子。
“这两日刚好得空,可不得好好聚一聚,等再有两三天就要动身去青溪,这一去恐怕又是一个多月,等我再回来,也差不多得入夏了。”
“不是南疆和生辰的事吗?怎么要去青溪?”赫连巽接口。
“父皇说许久不见镇海候,这次借着同南疆和解,让瑾瑜去青溪接他进京小住一段。”赫连珰道。
“这可奇了,镇海候接了父皇的帖?”莫说赫连巽惊讶,颂梨与镇海候宋霖一家素未谋面,也有些惊讶,顺着赫连巽问话,也瞧向了赫连珰。
“接了,还是同王妃一起来。姐姐与跃然也一道回来。”开口的是赫连瑾。
颂梨和赫连巽相视一眼,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四人正说着话,清秋的轿子就到了,她今日穿的一身浅杏色游装,只带着司棋在身边儿,心情明显很好,从轿子里出来就一抹明晃晃的笑,颇显得没心没肺。
“哎哟,清秋你快闪瞎我的眼吧。”颂梨一声惊呼,叫的清秋直想上去拧她的耳朵。
颂梨私下里也不知道打趣过她多少次,难怪不要颂梨给她的丫鬟,司棋和逸画最能把清秋捯饬的好看。自从她俩回归了以后,清秋原本英姿挺拔的气质里更添了几分清丽与柔和,真叫一个明媚,看着这样的她,带的人心情都变好了。
“说的是呢,许久不见,我总感觉时间久的要不认得你了。”
赫连瑾一下子害羞起来,不好意思说清秋变得更好看了,那样太直白了。一边的赫连珰也抿嘴笑,只看着她不说话。倒是赫连巽开口:“四哥我都替你不好意思,我听你提清秋比颂梨提的都多,还以为你们多熟呢,原来许久未见了。”
这一席话说的颂梨简直笑得不行,要不是旁边的嬷嬷扶着,头都要歪到桌子下面去。
清秋暗戳戳的挠了颂梨一下,便接着赫连巽的话道:“哎?小巽最近总和颂梨在一起吗?难怪我去永乐楼总逮不着她……”
她甚少打趣人,这一下颂梨被她说的也害羞了,结结巴巴地嘟囔:“我这不是怕妨碍你在越岚阁练字么。”
赫连珰轻咳了一声:“桃林快收拾好了。”
“谁在越岚阁练字?”赫连瑾冲清秋问道,又看了看赫连珰,表情里有些许不大自然。
“我啊。桃林里有些什么?”清秋答得倒挺自然。
“本来说是投壶来着,颂梨说没意思,便改了射箭,桃林里就是两个箭靶,刚刚你来了,小厮就去牵马了。”赫连巽回道,他这一下儿说起颂梨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倒是颂梨,低着头喝了一口茶还像是在掩饰尴尬的模样。赫连瑾看向清秋朝颂梨的方向挑了挑眉,看来这两三个月,他们的发展线路开始不一样了呢~
桃林间,五匹骏马赫然而立。
白颂梨知道清秋射箭的准头,早在亭子里就强烈要求和清秋一队,非要比试个高下。
“我们两个女孩子,你们三个大男人,太不公平了。”颂梨抵着下巴说道。
“小巽,那你同他们一道。”赫连珰看向赫连巽。
“我才不要同他一队,大表哥,我们同你一队。”颂梨下意识脱口而出,此话一出,薄薄的脸皮便又红了一层。
“嗯…我今天倒是知道‘人面桃花相映红’是什么意思了。”清秋悄悄和颂梨耳语。
“就知道打趣我,你再说,你再说我就不要和你好了!”颂梨也是羞急了,跺着脚再不理清秋。颂梨原本听闻清秋要跟着赫连珰练字,心里替自家那不着边儿的哥哥白钟吕着急,于是时不时地给清秋普及大朝“妇德”和“男女大妨”的知识。结果现在听清秋的打趣,可以说她的教学基本没什么用。
“就这么射箭也怪没意思的,要下注才有趣。”赫连瑾开口。
“下注便下注,要怎么比?”赫连巽也有些意气,不想在颂梨面前丢了面子,立即开口应和。
“哥,清秋我不知道,可是你那儿有颂梨呢,这回我们这边赢面儿很大的,你下注可得下小点儿。”赫连瑾揶揄道。
清秋听赫连瑾一说,用胳膊肘推了推旁边站着的颂梨:“你射箭不行?”
“你知道的,挑战越大的东西我越有兴趣的……射箭嘛…我一直很有兴趣…”颂梨和她耳语
得,清秋算是知道了,一直很有兴趣,说明挑战一直很大么。当然,她自己也有点拿不准,谁知道他们三个射箭水平怎么样呢。
“输了的一方各答应赢了的一个要求嘛,如何?”
这回是清秋主动说的,她想着就算赫连瑾和赫连巽赢了,也不大好意思向她们两个女孩子提什么不得了的要求,说着还偷偷瞄了一眼赫连珰,要是她们这边输了,赫连珰就自求多福了,哪知道赫连珰也半带着笑容瞅着她,看得她不大好意思,但心里默默想着,要是他们箭术了得,就算输了我也不算坑你。
颂梨原本刚想说由她先开始,这会儿日头正好,准头更好,谁知赫连巽先把弓箭给她准备好了,都没等她开口便递给她让她先来,这姑娘就不乐意了:我知道我射箭不好,可是我能说,你不能说,瞧不起我咋的?于是便说要抽签,折了支箭,抽着箭头的先发,抽着箭羽那队后发。果不其然,颂梨偏就抽到了箭羽。
赫连巽有些无奈,当下挑了一张偏重的弓,抬手就是一箭正中靶心,第一支箭刚出便射出第二支箭,同样落在红心之内,第三至也一样,速度、准度、力度都非常好,旁边看着的颂梨不由得咬了下嘴唇,又想叫好,又不服气。
下一个是赫连瑾,赫连巽刚射完三支箭,箭支还没有从靶子上拿下来,赫连瑾便连着三支齐发,同样正中靶心,并且赫连巽之前落在靶上的箭还没有被冲击力震落,这无疑是对力度的把控非常精准到位,连赫连珰都不由得叫了一声好。
颂梨看着就有些怵,干脆挑了最轻的一张弓,她想着能上靶就不错了,于是自暴自弃地跟赫连珰与清秋说道:“我先来吧,横竖影响不到你们发挥。”
这话说得委委屈屈的,听的人直想乐,这颂梨真是不论在哪儿都那么好玩儿。
射箭的时候颂梨还是很专心的,非常认真地瞄准、拉弓、尽力拉满……最终三支箭有一只因为力道不足脱靶,另两只颤巍巍地落在红心附近。颂梨的箭术其实没有她自己形容的那么糟糕,也或许是超常发挥了。
清秋刚想上前射箭,被赫连珰轻轻一拦。
赫连珰朝清秋咧了咧嘴:“你先想想向瑾瑜提个什么要求。”
话毕上前,挑了一把重量适中的弓,随即把那弓微微拉满,飞速射出第一支箭,眼看箭支正中靶心又穿过了箭靶,稳稳地插在红心正中,第二支箭旋即射出,第一支箭的箭尾被劈开掉落,第二支箭以同样的角度落在红心正中,第三支箭也是如此……射完三支箭,第一之箭的箭头还扎在靶上。
看他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清秋看得好激动,她心里默默地把这种难度比作“打中迎面而来的子弹”。忽略掉已经呆住的白颂梨,另一边的赫连瑾和赫连巽也有些讶异,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三哥,密训的时候也只是做做样子勉强合格而已,如今看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吧?
轮到清秋,她勉力也只是做到三支箭穿过赫连珰原本的轨迹,精准度达到了,即便其他四人出口赞叹不已,尤其是颂梨,抱着清秋胳膊夸她厉害,但是她自己知道,她的水平和赫连珰比起来差得远了,力度她是力所不能及的,她也不可能达到,可是速度,却要好好磨炼一番了。在这个时代里,最贴合她的武器就是弓箭。这也是赫连珰今天为何会故意弄艺要给她提醒的原因,经过清秋在小巷被围堵的事件,他连夜做了一把精巧的袖弩,就是怕她只身在外再有什么麻烦,能熟稔地驾驭箭弩他才放心。
“瑾瑜,你说说,哪方赢了?”
“咳,哥你真是偏心,还故意问这样的话。要我说,今日就算论输赢,也是清秋一人赢了,你那箭艺,莫说后发制人,若是在我和小巽之前要我们超越,我们也力不能逮的。”
“说起来,我也不算赢,怎么能占你们便宜呢~不过既然瑾瑜都说我赢了,那我便只向瑾瑜一人提条件,你说好不好。”
清秋说着眯着一双笑眼看向瑾瑜,赫连瑾哪还有说不好的理由。只有赫连巽愣愣的摸了摸鬓角,好似有些失落的样子,内心恐怕想的是:早知道比的差一点,能让阿梨跟我提个条件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