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迁入了新居,清秋早晨的锻炼就大打折扣,不仅因为院子小还有颂梨打鸡血似的隔三差五天还没亮就来给她“送早饭”——目的当然是拖着她去衣坊先查看一番,赶在开门之前她是一定要对账的。
出了正月,衣坊的生意更好了,但清秋也没有原先那么忙了,在颂梨高强度高密度的训练下,清秋对衣坊的生意从上手变成了游刃有余,每日去衣坊的例行公事就成了去衣坊二楼的小雅间喝茶。
雅间开一扇小窗,正对着一家茶楼,她摩挲着手上握的青铜符文,茶楼的招牌上并没有那个符文,但是对街一间客栈的旗幡右下角上却有一个小小的标志,站在茶楼的二楼正巧能看见那小旗。
秦重阳果然严谨,他当初嘱咐她去了京城若改变主意便可拿着这符文去客栈投宿,现在看来,客栈只是他们的幌子,能观察客栈人口进出的茶楼,才是真正的瞻星阁据点。要不是清秋曾接触过情报工作,恐怕也看不出来这茶楼的猫腻。
茶楼正常营业,每日客流也正常,隐藏的算是无懈可击。清秋能看出破绽也是因为一个巧合。有一天晚上她在衣坊里对账簿,回去的有些晚,无意中观察到茶楼的掌柜锁门的时候换了一把锁。茶楼每日按时关开张,谁会无缘无故没事换锁呢?果然不出二刻,当她锁门准备回去的时候,就看见掌柜又匆匆折返,虽然落了东西再回头也是情有可原,但掌柜的破绽在于他开门的时候目光看到了清秋,还特意回头向清秋点了点头。
人在夜晚里处于提防的状态才是正常的,可是掌柜的这个反应明显是要向清秋传达“我知道你是衣坊老板”这个信息。
偏偏,如果此人真是乔掌柜,那与清秋这个“邻居”就不会只是点头打招呼了。茶楼乔掌柜这个人,平时和这条街上的人都很热络,这是一个情报搜集人员基本的素质,如此有利于拓宽人脉,获得更多信息渠道。如果乔掌柜本人,瞥到清秋一个女人独自打着灯笼回家,一定会请她同行,或者请小厮送她回去。
清秋看破不说破,瞻星阁的人易容术倒是越来越好了,‘乔掌柜’不出声,估计就是怕清秋从声音辨别出来。不过第二天一早,茶楼的锁还是原来经常用的那把锁,正巧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想——昨晚来的是另一个人,乔装成乔掌柜的样子取这些时间乔掌柜搜集的信息,那锁就是告知对方信息已经“安全获取”。
现在想想,这瞻星阁在京都和金陵这样的城市有着如此严密的情报系统,势力肯定不是一般二般的大了。
正想着,衣坊的掌柜唐棋就匆匆上楼来:“当家,楼下来了个看成衣的小姐,她说看了半天还没有合适的,要最新的样子,伙计跟他说最新的明天才上柜,照您说的,让她先付个订金明日,可是这小姐不依,说要叫您下楼去。”
“知道这个小姐是哪位吗?”
“看着身份和坐的轿辇怕至少是二品官员的家眷。”
清秋下楼看了一眼,不巧,坐在侧厅里喝茶等着她的还真不是陌生人。她虽不认识王映雪,她身边的丫鬟可是跟她打过照面的。
清秋走到王映雪跟前冲她点点头:“王小姐,久等了。”
前两天王映雪进宫看见赫连珰,他仍是一副礼貌而疏远的样子,他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不就是因为武清秋搬出来了吗?周贵妃对她也不冷不热,她不由得咬牙,听闻京城里兴起的晴丝织坊背后老板姓武,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近日她故意来看看,可不正是她武清秋么!都是这个武清秋!
王映雪抬头,看着眼前的武清秋,脂粉未施,唇不点而红,眸如皎皎新月,刚过肩胛骨的发梢被随意的用丝绦挽起来,这随意的姿态和故作随和的语气一下子让她心里蹿起一把火。
“武老板,你店里的小伙计说,新衣服明日才摆出来,也就是说,店里其实是有新款式的?”
清秋知道王映雪不是个善茬儿,压根没存着买衣服的心,清秋能接她这茬儿才有鬼。但打开门做生意,她还只是名义上的老板,店里又有其他客人,自然不能因为王映雪而坏了颂梨的生意。
“王小姐您说的不错,我们事先通知了明日上新,今日货物到店自是要清点一番,不能让明日来买衣服的顾客买不到想要的衣服,是不是?”
“你打开门做生意,店里有什么是不能卖的?”王映雪声音略小,其他人不一定能听得到她说话。
“我看王右相府上确实定过我们衣坊的料子和衣服,想必我们的忠实顾客了,想尽快要新货,这我能理解,如果王小姐愿意,就留一份定金,明日一上新我就着伙计把衣服给您送去。”清秋保持微笑回答道。
清秋说的这话说的听起来很诚恳,店里其他客人听到此处都觉得晴丝织坊商家言而有信,毕竟没有哪一个女孩子愿意别人提前穿了流行款,但王映雪她就是来找茬的啊,武清秋这话就是在故意戳她,还忠实顾客?你还能理解?你怎么理解?
但是看看周围人的反应,王映雪也不是笨蛋,她现在一时想不到什么反驳,多说多错,武清秋这个态度,再说下去只能让别人觉得她不讲理,于是另辟蹊径。
“你误会了,我是第一次到晴丝衣坊来,只不过不巧,我想买的衣服这儿没有,既然你不愿意给我看新款,”说着王映雪转头对身边的丫鬟道:“那我们就走吧。”
清秋向王映雪微微一笑,她就知道,王映雪想给她做生意添堵。但她也有气性,正巧借了王映雪宣传宣传晴丝衣坊。于是看了唐棋一眼。
唐棋心领神会,笑着对王映雪道:“慢着,王小姐您是第一次来,想必也是听朋友、家眷推荐的我们晴丝衣坊吧?我们衣布坊的样子、料子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您是有身份的人,穿出去也体面。还是……您眼光跟您亲友不大一样?您要是觉得款式不称心,其实也是可以订做的,就是价格贵一些……”
王映雪倒是真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给气噎到了,她小瞧了这个武清秋。武清秋和这个唐掌柜,借着她给衣坊宣传,还顺势嘲笑她的审美,意思就是看不上衣坊的衣服就是她眼光有问题。
王映雪冷哼了一声,便转身出了店门。
“唐棋,把跟丞相府相关的记账都找出来我看。”
她看了账簿,上面丞相府的账有两笔。但据她所知,进到丞相府的衣料布料,绝不止这两笔上记的那些。晴丝衣坊售卖的衣服、布料和晴丝织坊还不同,都是上上之选,有些专门定购的款式卖到上百两一尺也是有的,可是…丞相的俸禄一年不过一千两,要是深究起来,这里面也有文章可做。
不过清秋一般都是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这些事她心里有数就好了,别人只是口头上占占便宜,况且还没占到,她也就没必要惹是生非。丞相府受贿这事可大可小,她目前还拿捏不准。
她正兀自想的入神,对面茶楼的乔掌柜就进门来。
“武老板今日可有空?”
“乔掌柜,您找我有事?”
“不瞒您说,家主今日回来,他得知武小姐在此,想问您是否有空一叙。”
这话说的,不就是告诉她约她见面的是个老熟人嘛,果然是瞻星阁拐弯抹角的风格。
“行,那就麻烦您带路了。”
“武小姐不问问家主是谁?”
“你难道会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告诉我约我的是瞻星阁阁主秦先生?”清秋用小的只够他俩听到的声音反问。
清秋看着乔掌柜一脸被口水噎住的表情也是挺有意思。他尴尬的一笑,向茶楼内做了个手势:“呵呵,武小姐请。”
茶楼二楼的雅间内,茶香缭绕,茶桌上的小炉正烧着水,主人在等客人来。秦重阳那张脸没有戴面具,隐约在炉子上蒸腾的水雾后面,不太看得清神态和表情,更是像极了陈将军,这一眼恍如隔世,清秋差一点眼泪就要掉下来。上一次仓促相见,她还带着疑虑和防备,这一次不同,那不得不承认在得知这家茶楼背后的老板是秦重阳时,自己便有意无意总是打量着进出茶楼的客人,她是希望能见着他的。
“武小姐来啦,坐。”秦重阳抬手示意清秋坐在他身侧。
清秋依着他的手势,坐在小方桌另一边,她就看着秦重阳泡茶,脊背挺直、宽袍大氅,两个人都没说话。他真的很年轻,或许二十出头,或许二十多岁,是她记忆里十几年前陈将军的模样。
“这么看着我,是有话要说?”秦重阳把滤过的茶水递到清秋跟前。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看到的那天。”
就是清秋看见锁换了的那天。看来那日乔装成乔掌柜的就是秦重阳了,没想到秦重阳这么坦白?她倒无话可说了,哦了一声,又陷入沉默。
“你要是没什么话说,我倒是有话要问。我瞧着你几乎天天坐在二楼打量茶楼,在看什么?”
“看你啊。”
此话一出才觉得实在是不妥,她把和陈将军对话的模式沿袭到了秦重阳身上,但两人毕竟是不同的人。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这茶楼是瞻星阁的,就想看看您和杜言在不在。”
“哦?为什么不去客栈找我呢?”
“因为我还没改主意啊。”清秋盯着秦重阳讪讪地笑。
秦重阳也笑了,他这两日刚到京都,忙得才停下来,这两日匆匆一瞥看到的都是清秋在看茶馆,还以为她在犹豫要不要入瞻星阁,没想到今日初见她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你曾说我像你师父,便是这等相似也诱惑不了你进瞻星阁吗?”
“你们毕竟是两个人嘛。”
清秋这话一出,秦重阳更想让她进瞻星阁了。他这两天说起来忙,忙的都是和清秋有关的事情,在他而言,将武清秋纳入麾下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奈何现在还没办法。
秦重阳从袖中取出一个信笺,递到清秋跟前。
“这是什么?”
“或许你能用到,打开看看。”
清秋半带狐疑,展开信笺,上面写的是:崇明十七年腊月二十申时,王丞相买办购买晴丝织坊织物两匹、成衣一套。崇明十八年正月初六未时许,王丞相家眷侍女秋杏入晴丝衣坊,得成衣三套,织锦三匹。
这就是清秋账目上没有记下的,因为不是用带官印的银子买的,自然寄不到丞相府头上。这就是实打实的情报了。拿到这个,别说王映雪,撸掉王丞相一层皮都有可能。
“对我来说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想要我用什么条件换呢?”清秋折了信笺放进袖子里,抬起头看向秦重阳。
“我整日里在京都待着也总无趣,不如你每月抽个三两日陪我这个孤家寡人喝杯茶聊会儿天?”
“好说。只是如此?”
“武小姐衣坊日进斗金,我要占你一日之闲暇便是赚足斗金,还要如何?”秦重阳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多时等清秋告别秦重阳从茶馆出来,天已擦黑,清秋盯着店铺关门便想着去颂梨那儿蹭个晚饭。走到跟胡同交界的小巷口,还没进去清秋就翻了个白眼,这王映雪,功课做得还挺足,连她回家的必经之路都知道?
“出来吧,墙根后头的、岔道口埋伏着的、我身后的。”
话还没说完,清秋抬起胳膊肘捅向身后,一个回身手作刀装砍向身后之人的脖颈,那人顺势就闭着眼睛倒了下去。这边清秋刚结束,左边墙头上那个身强体壮的哥们儿才从墙上跳下来,同那个躲在岔道口的彪形大汉一同冲出来想制住武清秋,但看到她那么快的速度也有点吃惊,只是一愣,两人就冲上前来,清秋虽然速度快,但是力气自然比不过那两个体魄健壮的大汉,又没有武器,打倒两人是需要费点力气,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清秋才找准位置又砍倒一个,自己不禁也恼了,她可是一点没下杀手,自己现在好容易有个正常的身份,最不愿意就是惹是生非,也不愿意伤人,可是这些人纠缠不休,可以说是让她非常生气了。
打倒了一个,另一个就容易得多了,但是抵不过清秋正在气头上,她故意耗那大汉的力气,看他有些累了,一把掐住他的喉咙,那大汉顿时脸就憋红了,清秋看他脸慢慢开始有些变紫,才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要记着今天你活着,命就是我给的,回去告诉你主子,别不自量力。”
清秋松了手,那大汉顿觉有了空气,靠着墙根一边咳嗽一边喘着粗气,使劲拍着胸脯。她不拍胸牌清秋还看不出来,他怀里是揣着刀的,可是刚刚没有拿出来。清秋弯下腰,从她怀里抽出那匕首。
“这是干什么用的?老实说……”她拿匕首抵着大汉的胸膛,面带思忖,边敲边问道。
“她…她说,把你擒住了,随我们怎么着都行,就是…就是完事儿之后别忘了把你脸划开……”
此话一出,清秋就沉默了,杀手的气场顿开,一时之间呼吸可闻。好你个王映雪……居然这么歹毒……
一直到回了颂梨那儿,清秋的脸都是黑的。颂梨看着都有点怕。
“清…清秋,你怎么了?”
“没事。好饿。”清秋脸僵僵的,还没缓过来。
“正等你吃饭呢,你怎么了,看着吓人。”
“真没事。”
颂梨问起来,清秋才觉得奇怪,刚刚站在巷子口她明显感觉周围不只三个人,可能有五个,另外两个是害怕了才没出现?可是她刚打第一个的时候,躲在右侧那俩已经没什么动静了,这就奇怪了,难不成还被吓死了?